方证摇了摇头:“少侠早已不是华山派弟子了。”说着递来一封书信。令狐冲对岳不群已是满心忌惮与怨恨,眼见那信上写着“望我正派诸友共同诛之”,一时委屈、气愤齐齐涌上心头,手一抖便将纸撕成两半。
方证见他情绪激动,叹道:“唉,老衲见东方施主送你上山,当真是震惊非常。少侠不该疏于自律,结交魔教中人。”他不知岳不群与令狐冲之间种种矛盾冲突,只当岳不群是因令狐冲与东方不败结交才逐其出华山派。
竟然是东方带我来的?他怎的不亲手救我?纵使心有疑窦,然而“东方不败”这名字却是让令狐冲内心的翻涌瞬间平息了下来:我离了华山派又不是无处可去,何苦为此事神伤?
待心绪完全平复,令狐冲才向方证道:“依大师所言,晚辈若拜于少林门下,一来可习得洗髓易筋经、化解进修内力之阻碍,二来可修身养性、将以往戾气尽数化解。如今晚辈已被逐出师门,五岳剑派中人无不以晚辈为敌。大师却不顾此番愿意收我为徒,实乃晚辈之大幸。”言罢便向方证拜倒,行了一礼。
方证与方生二人听令狐冲如是说,以为对方是答应了,不由面露喜色;不想,令狐冲直起身后,却是又补了一句:“但是,这好意晚辈却是受不得。”
方证待欲再劝,令狐冲却已再度说了下去:“二位大师通晓武学,必定懂得‘三象归元’的道理。这些日子方生大师为晚辈疗伤,想来已将晚辈内息与脉象探了个明白。莫不是大师当真认为,晚辈适合修习少林一派的功夫?”此言一出,立刻将对方的劝告之语拦截了回去。
习武之人讲求神、气、脉三者之间相辅相成,习内功时方可减少滞阻;无论是主张“神与脉合”、“神与气合”,抑或是“气脉精神合一”,皆是遵循此道,此为“三象归元”之说。方证希望令狐冲成为少林弟子,从此内功修为可以弃邪从正,然而却忘记了令狐冲邪派“神”、“气”已然成形。若要令狐冲改习少林一派的内功心法定然事倍功半,反倒是“魔教”更适合对方进修!
令狐冲见对面二人再不言语,遂站起身来,说道:“大师的好意晚辈心领了。我与东方教主有约在先,如今我已不是华山派弟子,自然是要前去黑木崖的。”方生见他要走,急道:“少侠留步。你本是名门正派之徒,魔教如何去得?你因年少不更事而误入歧途,只需改之即可,何以要一错再错?”
“一错再错?”令狐冲将这四字轻声重复了一遍,而后竟是笑了:“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晚辈可不曾对华山派做过半点有害之事,亦不曾对同门拔剑相向;唯一错的,便是与黑木崖之人结交。然而,这却是晚辈此生最不会后悔之事。岳掌门以莫须有之罪名将晚辈逐出师门,东方教主却是一再指点、关照于晚辈,孰亲孰疏,不言而明。”
其实令狐冲并不喜欢与人多做解释,然而这两位少林高僧德高望重、又有恩于他,这便绝对容不得他轻慢。想了想,令狐冲又续道:“所谓正邪,皆是取决于其人如何行事。武林中人称日月神教为‘魔教’,无非是因为其门下教众曾经胡作非为、与正教火拼。然而近些年来,即便神教将势力扩张到九洲四海,却几乎不曾与正教为难过;由此看来,‘魔教’这称呼,早已不适合日月神教了。晚辈说的可对?”
话中皆为事实,容不得旁人反驳。方生只能赞同:“少侠所言句句在理。然而尊师已将驱逐少侠的消息昭告武林,五岳剑派中人皆以少侠为敌。你出得此寺,定然麻烦不断。”
这一点令狐冲也想到了;五岳剑派同气连枝,一派出了叛徒、其余四派联合便会剿杀之。但是在他看来,自己若就此留在少林便如同缩头乌龟般气短一截,若真如此,就算寿数过百又有何用?听闻方生以此相劝,骨子里的傲气便升腾起来,立时大声道:“晚辈不曾做错甚么,无需向他们哀求乞怜,更无须托他派庇护。他们若要来杀我,我亦不会手下留情。”
“阿弥陀佛。”方证终于站起身来,说道:“少侠执意要去,老衲自然不会强留。然而少侠戾气甚重、心中积怨甚多,如不对情绪加以控制,日后怕是会伤及无辜之人。老衲愿将我派的静心咒抄录送与少侠,若少侠能每日诵读,必将化解邪气、还心境一片平和。”
令狐冲心道:静心咒?怕是叫催眠咒还更贴切些。但他知道方证此举是出于长辈对晚辈的关心,于是也恭敬地接过了对方抄录的经书。
出得少林寺,令狐冲只觉一身轻松。若是从前,他虽然极想离开华山派,却也不忍心辜负岳不群夫妇的期望与照料;岳不群那一掌,却是让他所有的敬意都消失殆尽了。令狐冲本就不是正气之人,如今他甚至想着,待自己在教中站稳了脚便将自己上黑木崖的消息散播出去,也好将岳不群这伪君子气上一气。
令狐冲行至一片树林,无意中看见一白发白须、樵夫打扮的老者,背向自己站在林中一动不动。令狐冲见其身形僵硬、似是自封经脉的模样,便拿眼在对方身上打量一番——果然,是被蛇咬了。
此地山林之中常有五步蛇活动,若常人被其咬了,不出片刻便会死亡。然而内力深厚之人则能够自闭经脉,避免蛇毒随着血脉、经络流遍全身;如今只需有个人去割开伤口、放出毒血,便可保其性命无虞。
秉承一贯的闲事少管原则,令狐冲继续沿原路而行。那老者却是听到了有人路过,当即大声道:“在下不慎为毒蛇咬伤,阁下可否助老夫一臂之力?”
真是麻烦。令狐冲叹了口气,朗声问道:“前辈愿出多少银子?”
行走江湖之人,本该遵循侠义道,于危急时刻相救彼此;如令狐冲这般张口要钱的,可是绝无仅有了。令狐冲也知道,自己本不该趁人之危;但此去黑木崖路途遥远、他又身无分文,若不借这机会弄到些银子来,如何买马前去黑木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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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猜猜这老者是何人?╮(╯_╰)╭
执念
人一旦上了年纪,反应就容易迟钝。这话可不单指寻常百姓,于习武之人也一样适用。
自东方不败即位后,向问天就偷偷离开了黑木崖。这些年来,向问天未能探查到任我行之死的秘辛、亦不曾拉拢到反对东方不败的势力,心灰意冷,便在这山林中定居下来。时间一长,他竟然也喜欢上这种平淡的生活——直到今天不慎被蛇咬伤,又被个小辈威胁讹财。
钱财乃身外之物,向问天自然不介意;然而被个小辈拿捏住,这气他却是受不得。昔日在日月神教中他地位仅次于任我行,教众无一敢对他不敬;如今他一朝不慎,竟然落得个“龙游浅水遭虾戏,虎落平阳遭犬欺”的下场。
此时二人身处向问天所居的木屋之中,在桌子两端相向而坐。向问天对面前的年轻剑客冷冷道:“你师父能教出你这般‘雁过拔毛’的徒弟,定然是十分自豪罢。”
令狐冲笑了笑,没有答话。这老者虽作樵夫打扮,然而气度不凡,十有□是做过上位者之人;如今在一个年轻后生手中吃了瘪,说不得心中就要生出些屈辱感来。但是,令狐冲对向问天可没甚么愧疚之感。前世他为了金钱,就算老人妇孺也可以毫不迟疑的斩杀;如今他出手救人性命,对讨要钱财之事更觉得理所当然。
虽然胸中憋了口气,但向问天先前已答应了对方,此刻自然不能反悔;于是取了些银两摆在桌上。兴许是前世爱财的毛病延续到了今生,令狐冲一看见银子,眼角便不由自主地弯了起来。
向问天将对方面露喜色的模样看在眼里,不禁摇头道:“行走江湖之人为金钱行事,岂不气短!”令狐冲不以为意,笑着抬手将银子拨到自己近旁:“行走江湖之人若不重视银钱,亟需之时岂不寸步难行?”
向问天听对方答语完全是仿了自己先前的话,只觉得这年轻人好生有趣;再欲开口,忽见对方掏钱袋时从衣内掉出一串珠子,眼中瞬间杀意暴涨!
这珠串可是令狐冲与人相约的信物,不慎掉落,马上弯腰去捡。却闻向问天大吼一声:“小子,受死罢!”话音未落,已经举了弯刀砍将过来。对方忽然暴起,令狐冲自然是大惑不解;但生死关头已来不及相问,只能立刻拔剑反击。
向问天之所以突然发难,却是因为令狐冲不慎掉下的那串珠子。
约莫是二十年前,向问天陪同任我行考校神教弟子的功夫。当时同期上山的几十个孤儿中,有一人悟性极强、进步尤其迅速;任我行见之甚喜,当时将那少年破格提拔为香主不说,还将经常佩戴的珠串送与此人。可是待少年羽翼渐丰,却不念旧情,逐渐有了夺权的野心——那人自然就是东方不败了。
向问天是极度崇敬任我行的,他既认定是东方不败设诡计杀害任我行、夺得教主之位,对其自然恨得咬牙切齿。如今向问天见那串珠子在令狐冲身上,便以为对方是东方不败的亲信;仇人的爪牙来到了自己面前,岂能不拔刀砍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