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敬尘听他爸唠唠叨叨,回忆峥嵘岁月,思绪却没跟着他爸话题转,连附和都懒。满脑子琢磨:那家伙不理我道个屁歉!过了这么久道歉有意义?要道歉也得拉刘东去!是他点的炮!
刘东就是当年那瘦子。不知道这两年他吃什么了,身板从牙签膨胀成宽面条了。
只有王敬尘没长歪,依然奔着“俊秀帅气”的势头蓬勃发展。
王敬尘一早就被他爸从床上踹下来,指使他洗脸刷牙吃饭换衣服,一大早的鸡飞狗跳,于上午七点半出发了。
从他爸口中他才得知,今年庄宇凡的爸爸也回国了,庄宇凡昨天傍晚就回去了。
经过一个多小时的颠簸,在一条奶酪蛋糕似的路上耽误了近二十分钟,王敬尘才听到他爸说“到了”。
一栋二层小洋楼前,站着一个丰神俊朗的男人,一看见他们就满面微笑地迎上来:“老王!真是你!”
王敬尘站一旁听他们十分热切地交流了两句,庄才国和蔼地问:“这是敬尘吧?我听凡凡提过你。”
王敬尘精神一下抖擞,眨了眨眼睛,乖巧地问好,很想知道那小气鬼庄宇凡会怎么告状。
然而庄才国没满足他的好奇心,两个久别重逢的爷们有说有笑地往屋内走,王敬尘一脸木然地跟进去。
庄才国的家里里外外都透着“新”,估计是刚落成不久,一楼是大厅客厅厨卫以及书房等,二楼则是卧房。院子很大,停着一辆儿童自行车,一看就是庄宇凡的座驾。
东南角有座假山,亭台楼榭栩栩如生,还有垂钓老叟安在上面,添加不少意趣。假山下是活泼泼的鱼,不时在水面撞出涟漪,引得王敬尘满心欢喜地瞧,忘了来道歉的不情不愿了。
与假山对角,几米远是车库,王敬尘只瞄了一眼,重新环顾。
挨着楼房的是一排小平房,窗户没装窗户,所以一眼就能瞧见里面的乒乓球桌和台球桌。
在那时候,室内有这些是顶新奇了,王敬尘本着对球类运动的喜爱,走过去细看。
一靠近才发现,最里面还有一间屋子,门开了一半,一个小小的背影站立着,微躬着背,在洁白纸上挥毫。
这不是庄宇凡还能是谁?王敬尘蹑手蹑脚地退出去,想,刚才兴致勃勃地参观倒真的忘了这次被他老子抓来的目的了……
他溜出去,才找到他爸,就碰见他爸也出来逮人。
而这个迟到两年的道歉,对庄宇凡来说可有可无,因为胸口那个伤疤消不去了,它丑陋扭曲,在皮肤上龇牙咧嘴,像个得意至极的丑八怪。
可是庄宇凡对外可是“温良恭俭让”的好孩子,他大度地说:“不是尘哥的错,是我自己没注意。”
差点把王敬尘感动地当场心虚落泪。如果他没听到后面庄宇凡当面告诉他那句话的话。
大人们坐下喝茶,交换分开后彼此的起起落落人生际遇,感慨唏嘘一番。小孩就被支开玩耍了。
王敬尘:“凡凡,我以为你一直在生气……都不敢来找你玩了。”
庄宇凡:“我没生气。我每天要学那么多东西,不会浪费时间来生气。”他看到王敬尘拆玩具的手一停,似乎很满意,“错不在你。不过事情发生后,我听说你一次都没来看我,真是……”他垂下眼不说了,明明是温顺的表情,却让王敬尘害怕了。
不合时宜的,王敬尘突然想起来,庄宇凡小时候如果想要一个东西,就会目光温和地一直瞧着那东西,他绝不开口说“想要”,他得等别人发现,亲自来问他,他才不急不缓地表示“勉为其难地收下”。
而此时,几年不见,对方表达“想要”已经不是盯着看了,是云淡风轻地一笑,或是跟其他话混在一起,不着痕迹地一提。
王敬尘想,靠,这心思,比田蕊她们还难琢磨伺候!
他刚要暴躁地起身就走,又瞥见庄宇凡头顶的旋,记起来以前还拿手指绕过,心蓦地一软:跟他一个小屁孩计较我不也成了小屁孩?
他突然融会贯通地明白了庄宇凡的抱怨与生气的原因,庄宇凡哪是气他后来的所作所为啊,他气他后来再也无所作为啊。
这么被朋友重视,王敬尘很受用,他嘿然一笑:“好嘛凡凡,以后我多找你玩。”
庄宇凡抬起一张无辜的小脸,盯着他看了几秒,对他的态度不置可否。
大概换了别个孩子,对自己玩伴这种态度,早就拍屁股走人不伺候了。但王敬尘是谁?庄宇凡是谁?一个锅配一个盖的脾气,卤水点豆腐的造化,王敬尘就吃他那时冷时热的态度,这才是庄宇凡,别人都看不见的真实的庄宇凡。
这可是他的宝,哪天庄宇凡待他也拿出外面那一套,那真是……暴殄天物!
俩都是小孩,对态度、脾气没太多高深精妙的理解与总结,纯粹是单方面的言归于好了。
庄才国请他们去酒店吃了顿饭,席间,林芬匆匆赶来,打了个照面,场面话又走一轮,花蝴蝶一样地飘走了。
“嘁。”
王敬尘吃着菜,身边庄宇凡的声音清晰地钻耳朵里,他看了看庄宇凡,跟着他目光落在走到门口的林芬身上。
庄才国招呼着“别客气,吃菜啊”,三个人又很默契地一起动了筷子,包厢里营造出一种很做作又仓促的其乐融融。
没动筷子的庄宇凡端着一杯椰汁,一言不发。
庄才国拿了根烟,没点,两个爷们拍拍肩膀,走出去抽烟。
王敬尘很体贴地赏他一筷子回锅肉。
庄宇凡没动。
他又契而不舍地再码上两只剥得寒碜的虾。
庄宇凡看了看他。
在王敬尘第三次打算在那碟子上叠叠乐,庄宇凡说:“我要吃那个,炸芋泥。”
王敬尘说:“你就这么当少爷吧,吃都这么懒,以后谁伺候你。”
庄宇凡疑惑地理所当然:“你不伺候我?”
王敬尘:“谁爱伺候你啊?”
庄宇凡:“那你别在我面前晃。”
筷子拍桌面,王敬尘直视他,庄宇凡泰然迎着他目光,突然咧嘴一笑:“你比以前白了点。”
“有吗?”王敬尘摸摸脸,摸到了烫。
两个人相处,不出十分钟,沉不住气的王敬尘总要炸一次,然后又迅速地只剩那么一缕烟,袅袅婷婷的,他想自己横行乡里几年,就这么折在一个小屁孩手里了。
呜呼,悲哉!
作者有话要说:
困鸟~晚安安~
第5章 第五章
那天,庄才国二人不知道谈妥了什么,进来的时候,王敬尘听到他爸的大巴掌招呼在庄才国背上的声音。他爸笑眯眯说:“咱可是说好了啊大哥,我家那兔崽子以后就到你家闹腾了。”
庄才国憨厚地笑:“跟我别来这套啦,就咱们的交情,给你养着都应该。”
往后的几个寒暑假,王敬尘总要和庄宇凡凑一处玩。夏天抓知了天牛,潜河水里摸田螺,冬天挖红薯烤或躲巷子里把白糖熬化了吃。
王敬尘有调皮捣蛋的天赋,庄宇凡骨子里的调皮也一点一点被激发,却依然那么有限。
不管天气多热,庄宇凡的衣领总要遮到锁骨,而且他从来不下水,王敬尘知道;正因为知道而说不出口,所以他心里越发的内疚。
在2000年的夏天,蝉叫得好像要出大事了,王敬尘叼着一根冰棍,赤着脚坐地板对着风扇吹。庄宇凡端端正正地坐在桌子那写功课,顺便帮王敬尘那懒鬼检查暑假作业。王漫雪在隔壁间午睡,两个女儿一个去补习,一个陪王漫雪休息。
王敬尘说:“你怎么这么热爱学习?”
庄宇凡头也不抬还能分心回答:“不热爱——我以后想出国。”
出国?凡凡出国了那我们不是见不到?王敬尘把冰棍抽出来:“那你出国了我们怎么一起玩?”
“你也可以跟我一起出国啊。”
“天真。”王敬尘舔着冰棍说话大舌头,“你以为人人都可以出国学习啊。我不是那个料。”
庄宇凡放下笔,转身看他:“有志者事竟成。”
“哈哈哈哈哈我可爱的凡凡——好好,一起出国。”王敬尘是懒得跟他说一堆他自认为有理有据的话,他想,庄宇凡才几岁呢,以后哪里会记得?
谁到了十七八岁还记得当年小学时候立下的宏愿?还记得跟谁说了什么?又是谁答应了什么?
他这人从小忘性大,以为人人都跟他一样,缺心少肺的。殊不知,庄宇凡对一些人一些话的执念根深蒂固,就像生长在身体里,植根于血液骨髓。轻易拔不得。
王敬尘要升初中了。他的期末考试卷就跟狗啃似的涂涂改改,估计是考试时候得到了许多份“标准答案”,来一份抄一份,险险踩着及格线。
庄宇凡靠着椅背,把他试卷举过头,却没有回头,叹气说:“我要是阅卷老师,这样的卷子看一张撕一张。”
王敬尘烂泥一样趴在风扇底下哼哼地应他。显然习惯了他的嘲讽。
“究竟是什么使你连抄答案的基本能力也退化了?”庄宇凡对着空气说,“我看你这个暑假别玩了,把脑袋里的水倒干净跟着芽姐学英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