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蝶衣把菊仙那一眼看得一清二楚,心里头的火一阵一阵地直往上蹿。宋濂这边还一时没想好怎么回绝,程蝶衣那边却实在憋不住怒意了,只见他猛地站起身来,也不管自己现在的语气冲不冲,就说:“菊仙小姐,宋将军日理万机,哪还有空来做这事儿,您呐,就别往那地上跪着了,大冷天儿的,何必呢?!”
就算是菊仙这样见惯了各种场面的人听了这话也有些尴尬和不快了,她只得讪讪的从地上爬了起来。段小楼见程蝶衣这么不给他面子,一张脸煞黑,刚想发作,又想起师傅从小教导他要照顾师弟,忍着气努力把神情缓和了一下,给程蝶衣找了个台阶说:“蝶衣,叫声嫂子吧,不叫不成了。还有,既然将军事务繁忙,今儿晚上这证婚人的活儿,你可得给我接下来。”
程蝶衣只觉得自己体内扑腾着的烈火就像被人突然浇了桶冰水一样,仿佛受不住这冰火两重天的难受滋味儿,他分明能听得见自己的心“卡啦”一声裂成了两半。他眼底仿佛有些水汽,身子坐得端端正正的,说:“黄天霸和女支女的戏,不会演,师傅没教过。”
这后台挤了这么多人,程蝶衣的话一说竟是连一点儿响动都没有了,场面瞬间尴尬了起来。那坤见状赶紧说:“哎哟我的程老板,这哪儿跟哪儿啊?”
菊仙倒看出了些门道,她在欢场这么多年,什么样的男人没见过,不论是喜欢女人的,还是喜欢男人的……不过这段小楼如今是她菊仙的男人了,她便挽着神色不豫的段小楼说:“师弟,小楼在人前人后提起您来,可都是说的厚道话儿呀。”说完还颇有意味的觑了程蝶衣一眼。
这些个戏班子里的人都是在社会底层摸爬滚打的,看程蝶衣的样子都像是明白了什么似的,便开始扎着堆的窃窃私语起来。
程蝶衣哪里会是菊仙那个女人的对手。宋濂看不下去了,从容地站起来,他身姿挺拔,气度非凡,往那儿一站所有的人都停了闲话只盯着他看。他的表情并非愉悦,紧抿着的薄唇,像是下了什么决定似的从身后站着的秋明手中接过了一把宝剑,又把程蝶衣从圈椅上拉起来,细心地替他裹了裹披风,一双凤眼深深地看了对方一眼,说:“君越,给你。”
程蝶衣一看之下,惊觉这正是当年他和师哥在张府时见到的那把剑,当时他见段小楼拿着这把剑爱不释手,当即承诺今后一定把这把剑送给段小楼。他有些不明白,宋濂是怎么弄到这把剑的,现在又给他是为了什么,师哥还记得他们小时候的诺言吗……他满肚子的矛盾和疑问和既慌乱又痛苦的心情在看向宋濂双眼的时候奇异地平静下来。
是了,不管怎么样,他都不是一个人。
程蝶衣捧着那把剑走到段小楼跟前,把剑塞到了对方怀里,神情比之方才镇定了许多。
段小楼本来也只是生气他亲师弟一点儿情面也不讲见,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就给他没脸,现在看到程蝶衣把这么一把宝剑给了自己,当下也不与他计较了,终于笑着说:“这把剑就算是红包了!好你个蝶衣,这面子你总算给你师哥了,要不然……”
程蝶衣此时也不想与他废话,心里面还存着一丝侥幸,希望段小楼细看了这把剑能记起他们往日的情分,只说:“你认认。”
段小楼不知所以,拉开剑鞘,被蔚蓝的剑锋闪了下眼,大声说道:“喝,好剑!”又嬉皮笑脸的说:“又不上台,要剑干什么?嗯?”
心里边儿淌血是个什么滋味今天程蝶衣可算是尝到了。他只觉得两腿发虚,只靠着宋濂扶着他后腰的手臂才能勉强站着,一双眼睛黯淡了下去,又强撑着深吸了口气抬了抬头,愣是没让眼泪滚下来。他微微偏头对一旁的宋濂轻声说:“敏之,我们回去吧,我有点不舒服。”
宋濂当即也不顾这一干人等,揽着程蝶衣就往门外走去,他实在是不想让君越再待一分一秒。众人见程蝶衣不顾师兄弟情分竟然连杯喜酒都不喝就要走,连忙劝的劝拦的拦。只见程蝶衣轻轻抬了抬手,停了停,说:“段小楼,今后,你唱你的,我唱我的!”说完就头也不回地除了戏园子。
别人也许没看见,宋濂却分明见着蝶衣两行清泪黄豆似的落下来,砸进了脚下泥土里,他心里疼极了。猛地把程蝶衣拉进了一边的小巷子,不由分说紧紧将那人抱进怀里。只听见他怀里的人瓮声瓮气地问:“那把剑你为什么给我?”
“你以为我是让你能有希望和段小楼重修旧好,相亲相爱?门儿都没有!”他心里痛恨段小楼不知好歹伤害蝶衣,又恨蝶衣到了那时还心存侥幸,“我是让你挥剑斩情丝!”
程蝶衣听了,身子僵了片刻,突然仰起头来,两片还涂着浓重胭脂的嘴唇使劲儿地往宋濂的嘴唇上碾着。
宋濂楞了一下,将程蝶衣压在巷子冰凉凉的墙壁上,一手锁住蝶衣的下巴,一手托住对方的脑袋,当下吻了起来。两人的舌头在对方唇齿之间来回游走如胶似漆,一股电流“唰”的一下从二人的尾椎骨直直爬上头顶,那种颤栗的感觉瞬间袭来,深秋里有些寒冷的巷子也仿佛升腾起热气来。
两人难舍难分地停下,一丝若有若无的银线连住了两人的嘴唇,甚是蛊惑。宋濂一边平复着自己的呼吸,一边垂眸深深地看着程蝶衣,那人刚刚哭过的眼睛泛着迷蒙的微光,两颊绯红,嘴上的胭脂也给弄花了,真真是艳丽到底、无人能及。
只见程蝶衣目光有些无神地看着宋濂,说:“敏之,抱我。”
☆、难过与面对
宋濂满脑子里叫嚣的都是把程蝶衣“就地正法”了,不光是思想,就连身体也作出了诚实的反应,他尴尬地硬了。
仅剩的那一点理智在刚刚的激|||情之后慢慢占据上风。要知道,他做梦都想和小豆子好好亲热亲热,但是现在这个情况他要还是依着自己的心思乱来,怕是有点乘人之危。现在是快活了,快活完了呢?君越会不会后悔,他又会怎么看待自己?从整体战略角度看,弊完全大于利。
他定了定心思,温柔地拥住了程蝶衣,低声说道:“君越,我们都要对自己负责,对对方负责,你现在是一时伤心气愤,冷静下来。”
程蝶衣从肋下紧紧抱住了宋濂宽厚的背膀,泪水止不住的流,其实他话说出口的瞬间就有些后悔了。心里面反而有些羞愧,觉得自己像是利用了宋濂对自己的一片心意,他讷讷的轻声说了一句:“敏之,对不起。”
宋濂两手捧起程蝶衣的脸,双眼直视对方,说:“对我,你永远不要感到抱歉。你对着那些人都是强忍着,对着我却能放下心来哭泣,可见你是相信我依赖我的。我甚至还要谢谢你,因为我在你心里,是不同的了。”
胸腔里刚刚灌过的冰水,此时像是被抽干了又倒进了热汤,身心熨帖,程蝶衣的眼泪掉得更猛了些。谁,都没像敏之对他这么好过,就算是以前的师哥,也没有这样。他忍不住想,要是敏之是他师哥,也许,他们能在一起一辈子吧。
宋濂吻了吻程蝶衣的嘴角,并不含一点儿情|||欲,只有心疼和珍惜,说:“君越,以后宋公馆就是你的家,你和段老板的院子就别住了。”段小楼和程蝶衣成了名角儿之后一直都是住在一个院子里,不过是分着东西跨院住着。如今段小楼有了女人,蝶衣再住着只怕不妥。再者,这平日里低头不见抬头见,宋濂也不想让蝶衣和那两个人再有什么瓜葛,白白的受气添堵。
家是什么,对这些从小在戏班子里长大的孩子来说家无疑是个奢侈的东西,谁都没有过。硬说要有,科班就是家,却又不像家。如今宋濂承诺给他一个家,比任何山盟海誓都来的珍贵。程蝶衣眼泪未停,嘴角却忍不住上扬,郑重地说了一声:“好”。
虽然蝶衣脸上的妆哭得有些花了,嘴唇上的胭脂也因为刚才的热|||吻弄得一团乱,此时破涕而笑,显得有些狼狈,但是在宋濂眼里却是他见过最美的蝶衣。他抬手给蝶衣抹了抹泪水,牵起了对方的手,说:“走吧,夜深露重,我们回家。”
程蝶衣握紧了宋濂温暖修长的手,心里从来没有这么踏实过。他并不说话,静静地被宋濂拉着,两人慢慢走回了宋公馆。
让蝶衣以后在宋公馆住着是临时决定的事儿,那件西边的客房自然还是没有清出来的,所以程蝶衣又只能和宋濂住在主卧了。不过好在程蝶衣有一次住在这个房间的经历,两人之间倒也没有再尴尬。宋濂先是哄着他喝了大半碗粥,又让蝶衣自己去洗了把澡,也略微收拾了自己一番,便拥着程蝶衣睡下了。不知道是哭的累了还是在宋濂身边特别有安全感,程蝶衣还来不及回想任何刚刚发生的那些事儿,就沉沉睡去了,一夜好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