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蝶衣见宋濂不问因由就站在了自己这边,心里头一暖,但他一想到相处了这么多年的师哥竟然是这么想自己的,眼睛就不由自主地泛了红。他心中的怒气和伤心微微平复了下来,心想只怕自己要是直说了,宋濂还不把这个院子翻个底朝天儿?便安抚地朝宋濂苍白一笑说:“没什么,敏之,我们快些去收拾东西吧。”
宋濂还不知道蝶衣的性子吗?他虽说有些偏执,但是性子却是极温柔的,断断不会随便出手打人,况且这个被打的,还是他喜欢了这么多年的人……肯定是段小楼说了些什么,蝶衣才会一时气急给了他一个耳光的。
但是宋濂并不想让程蝶衣难做,既然他不想说,自己也不愿意不勉强他。只是沉吟了一下,说:“没什么就好…君越,我们去你的院子收拾东西吧。”说完一只手扶着蝶衣的腰走向西跨院儿。
就在这时,一双眼睛盯着宋濂那只手臂的段小楼却突然说:“宋将军,段某有点话要说。请将军这边请。”
宋濂挑了挑眉,倒不知道段小楼这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了,一会儿找蝶衣说话一会儿又找自己说话的。他垂下扶着蝶衣腰的手,走向段小楼,“段老板今儿个要说的话真多啊。成,那我就洗耳恭听了。”说完就跟着段小楼去了堂屋。
待宋濂坐定之后,段小楼也不多啰嗦,顶着那张杠着五条鲜红手指印的脸开门见山就说:“宋将军,我求求你放过我们蝶衣吧。”
宋濂一听,一双凤眼眯了起来,刚刚面对程蝶衣时的温柔儒雅一下子全部收了回来,只见冷冽和肃穆,说:“段老板这话从何说起啊?宋某不记得什么时候亏待过程老板和您呐,何来放过与不放过之说?”
“没错,你是没亏待过我们,甚至可以说,你对我们很好,很好。但是宋将军,你的好是有条件的,这个条件就是让蝶衣跟了你,不是吗?”段小楼深吸了一口气,顶住了宋濂那股子强烈的压迫感,硬着头皮接了话。
这厢宋濂听了,心里明白了一大半儿。是了,段小楼这厮肯定就是跟君越说了这话,难怪君越气得摔了他一巴掌。他虽然有些不虞,但是却有些佩服段小楼,可见他讲义气这条,是真真儿的。他也算是为了蝶衣好,以他自己想当然的方式。
宋濂稳了稳有些浮躁的心,这段小楼如何看他不要紧,但是君越,他不想也不会让那人受一点儿委屈,便说道:“段老板,你错了。君越,也就是蝶衣,并不是个物件儿,可以供你我条件来条件去的。没错,我是喜欢他,我想给他最好的,但绝不是段老板你想象的那个样子。”
只听段小楼轻轻嗤笑了一声,说:“不是我想象的样子,还能是怎么样?你们这些有钱人都是这样,随随便便的糟蹋人。再说了,你能保证真的只跟他一人儿过一辈子吗?你还要不要媳妇儿,要不要孩子了?蝶衣现在是很年轻,也是真真儿的漂亮,但是这岁月催人老啊,你不过是一时新鲜,想找个漂亮戏子玩玩儿,那以后呢?十年后,二十年后又能怎么样?”
宋濂皱了皱眉,这段小楼也太想当然了。“我对君越是真心的,也绝对不会是抱着玩玩的心态。我珍惜他、爱护他的心意绝不会比段老板你少!”他看见段小楼一脸不以为然,接着说:“实不相瞒,我第一次看见你们,实在张瑞年公公的堂会上。那次是我头一次看见君越,当时只觉得他眼睛清澈无比,整个人就像是一张白纸。我当初是这么认为的,现在,我还是这么想,他是我心中至宝。”
“就算宋将军你所言非虚吧,蝶衣师哥不疯魔不成活的,你们两个又都是男人,他又是个下九流出身的,你真能跟他一生一世一双人?不能吧,宋大将军。”段小楼听了宋濂一番话,心中更是一酸,语气也变得酸涩起来。
宋濂微微一笑,道:“段老板,别把你自己往我这儿对号入座。我早已经看厌了那些个女人低眉顺眼的模样,自己从小在南京那边的宅子里看到的还不够多么?都是当着老爷子的面儿就温柔缱绻地能挤出水来,背地里又互相使劲儿地暗刀暗枪你来我往,我瞧不上这种做派。我只喜欢君越,仅仅是因为他这个人,不论男女,不论身份。”
段小楼仿佛被噎住了一般,没错。他刚刚问的,有点儿那个意思。他从小和小豆子相依为命,那逐渐变化的感情他不是感觉不到。看到蝶衣和宋濂慢慢亲近起来,他的心里就释放了一大缸子的醋,晃荡晃荡地酸气冲鼻。他咬咬牙有些不甘心,强弩之末般说:“蝶衣该有自己的生活,他该有个孩子,有个家!而且,而且他也不会喜欢你的。”
宋濂笑得更加欢畅了,“这不老程老板费心了,我不在乎君越喜欢我还是不喜欢我,只要他信任我、依赖我,永远在我的身边,我就满足了。而且,宋公馆已经成为了君越的家,我们今儿个来可不就是往家里边搬东西来的么。孩子,我们也会有的,这世道乱,要收养个把个孩子想来还是没有问题的。”
两人走出东跨院儿的时候,宋濂一脸轻松,朝程蝶衣大步走去,反观段小楼却像失了神似的,心不在焉,菊仙喊了他好几遍他都没听见。
程蝶衣有些担心,不知道敏之对师哥说了什么话,让师哥出来了就这个样子。虽然他心里面对段小楼很生气也很伤心,但是这么多年的情分在那儿,叫他不得不犹豫着问宋濂:“师哥跟你说了什么?”
宋濂朝程蝶衣温柔地笑了笑,捏了捏对方的脸蛋,说:“没什么呀,不过跟他说了说我要跟你过一辈子的决心罢了。”
程蝶衣恼他这个时候还开玩笑,还泛着水汽的杏眼白了他一下,说:“跟你说正经儿的呐!不准油腔滑调的。”
“我是认真的,真说了这些。”宋濂单薄的唇轻轻吐出的这几句话,让程蝶衣不由得红了耳朵。心里边儿有些害羞,有些感动,又有些害怕,还有些担心。害羞于宋濂的直白和坦然,感动于宋濂的真心和实意,害怕于将来和变化,担心于师哥和师傅的态度。总之,他五内杂陈,多少种情绪糅杂在一起化作一声轻叹。
宋濂知道这是一场持久战,也不逼他,只是牵起了程蝶衣的收,说:“走吧,去你屋子里瞧瞧,看有什么要带回去的。程蝶衣的心情虽然有些比昨天更加复杂了,但是对着宋濂还是勉强露出了一个浅浅的笑颜,由着对方牵起自己的手进了西跨院儿。
☆、严华
(捉虫)
君越还有自己所不知道的那一面,宋濂刚进了西跨院儿脑海里就蹦出了这句话。只见有一面墙上挂着满满当当的照片,里面或坐或站着的君越脸上带着浅浅的微笑看着自己。有的是程蝶衣和一些个名家名角儿的相片,墙上有一块地儿是他和段小楼的,里边儿一张是宋濂刚回了北平的时候周璇给他们两人拍的。照片上的宋濂身着军装坐在绘画室的高背沙发上,显得潇洒和肃然。程蝶衣两只手搭在宋濂肩上,微侧着身露出了个有些腼腆的笑容。
宋濂修长骨感的手轻轻拂过镜框,没什么灰尘,可见屋子的主人几乎是日日都擦拭的。他嘴角带出了个上扬的弧度,转身吩咐秋明说:“秋副官,把程老板的这些相片都好生带回去,这张,回去之后帮我挂在卧室里。”说完便让其他人出了卧室整理一些大件家具,自己一人和程蝶衣呆在里面整理归纳。
那边背对着宋濂在收拾衣柜的程蝶衣听了。虽然没转身,手下也没停,耳朵尖尖倒泛了红。叫人看得可爱。宋濂把程蝶衣的模样看了个真真切切,略微挑了挑眉,兴味更足了些。他转过身去帮程蝶衣收拾起床边柜子,却在柜子深处瞄到了一个颜色发暗的油纸包,他一时有些好奇,便伸手进去把那小小一包东西拎了出来,不由自主地说:“这是什么?”
程蝶衣听见了些动静,堪堪回头的时候却见宋濂手里拎着那个油纸包,当下两颊绯红,冲过去一把夺下了宋濂手中的东西揣进自己怀里,低着头断断续续地小声说:“没,没,没什么。”
宋濂见他这么羞涩地模样还是头一回,心下大动,忍住想要逗逗他,一张俊脸瞬间变得有些邪气起来,薄唇凑近了程蝶衣的耳边,说:“怎么,今天变成小结巴了?没什么就不许我看看?”
“唔!”程蝶衣被他在耳边一气息吹,顿时觉得身上汗毛直竖,直直跳开了两步,瞪着两只杏眼,说:“就是没什么嘛!你,你离我远点儿!”
谁知程蝶衣那两眼不仅没把宋濂吓退,在将军大人看来,这两眼毫无杀伤力的瞪视倒更像撒娇一些。蝶衣后退两步,他就上前两步,把程蝶衣压在墙上,高大的身躯将他环在怀里,低头说:“好君越,给我瞧瞧不行吗?”神情又仿佛有些委屈,接着说:“我不过是想要更加了解你一些,真连个机会都不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