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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年蝉 (马克嗡嗡)


  顾舟澈觉得有些奇怪,但开始上课了,也没多想。直到两个半小时的大课上完,他一边抱着书朝教室外走一边又拨了付墨的电话。这次响了十几声后被挂断了,过了一会,付墨的消息发过来:怎么了舟舟
  你在忙?顾舟澈回复道。一边看了看时间:没什么,跟你说一声,明天我请假啦,学校临时调课,下周补回来。你快下班了吗?
  他都快走到宿舍了,付墨的回复才到:好。好好吃饭。不用管我,晚上早睡。
  顾舟澈唯恐他真的在忙,便也没再多说什么,回复道:好,你也是!
  他把手机塞回兜里,摸到了两支棒棒糖。圆滚滚的糖果透出清甜的水果气息,他抽了抽鼻子,想起那天付墨的肩膀。
  摇摇晃晃的车上,他的心好像也被晃昏了头。
  城市另一端,付墨整个人陷在昏暗的床里。屋子里门窗紧闭,窗帘拉着,床头柜上凌乱躺着几个打翻的药瓶,唯一的光源来自手机屏幕。
  他一只手臂伸长松松地握住手机,失神一般看了许久,难忍刺目的光源般皱着眉头闭上了眼睛。过了一会,他忽然爬起来,踉跄地冲向洗手间,抱住马桶呕吐起来。吐完倚着一旁的洗手台,保持一个姿势十几分钟后,整具身体慢慢的倒下去,躺在了地上。


第23章 二十三
  在反反复复被失眠和绝望痛苦包围的年纪里,付墨并没有能力解决自己的问题。他是很聪明的少年,懂得自救,他通过各种各样的方式买到了自己所需要的药物尝试着帮助自己,劝说自己活下去,但懂得自救,不代表懂得接受。在他一次又一次懵懂地负面情绪压制在体内、任由自己在黑暗里忍过一个又一个没有出路的白天黑夜的过程中,他过分疏忽了心理作用带来的肉体折磨,悄无察觉自己已经滑到极其严重的悬崖边缘。
  没有源头的神经疼痛无法依靠药物纾解,并发的耳鸣、焦虑、失眠甚至呕吐都让这种疼痛变得汹涌且难以忍受,更可怕的是,他常常能感知到这一切的到来,却对此毫无办法。
  付墨躺在洗手间的地砖上,他似乎是清醒的,又好像在梦里。忽而身遭一切都在旋转,天地颠倒到让他的心肺都好似脱离重心,肉体和灵魂都在剧烈撞击下飞至不知道何处;忽而不算窄小的空间忽然四面八方压缩下来,连空气都被吝啬地尽数挤空。他几次艰难地睁开了眼,眼前模模糊糊被汗水刺到五光十色;胸口很痛,像是那天晚上顾舟澈在黑暗里一头朝他撞过来,当时他的后背用力擦到了砖墙上,但心里却比过往十几年每一分、每一秒都要愉快。
  顾舟澈。
  付墨浑身是汗地脱力地闭上了眼睛,这三个字凭空出现在空气里,轻飘飘地朝他落下来。
  李幸周五当天并不在滨北,他出差去隔壁市了,接到老魏的电话之后紧急赶了回来。付墨电话打不通,敲门也没人应声,老魏说他之前生了病,这是其一;这个来路不明的年轻人虽然安稳又听话,但因他而来的隐患并没有消除,他要对他的人身安全负责,这是其二。哪怕对方如他来时那般随性地走了,李幸也早已做好心理准备,这些都是出自理性层面的考虑。
  然而真正等他用备用钥匙打开门、在洗手间找到付墨的时候,李幸不妙地预见,真实状况比他想象地要更加糟糕。
  他先仔细问了老魏这几天发生的所有事,包括周三开始付墨状态就出现异常、顾舟澈请了周五的假、说是学校有课外实践;周三晚上付墨还神智清醒地给他开门,答应他好好吃饭休息。付墨的手机扔在床上,已经没电自动关机了,老魏买给他的粥封着盖子放在门边的鞋柜上。周四傍晚顾舟澈给老魏打了个电话,问他付墨为什么不接电话,老魏没多想,说付墨好像有点胃不舒服,今天没上班。
  李幸等着,等到天快黑了,估摸着顾舟澈的课外实践应该已经结束了,拨通了对方的电话。
  他的时间算得很准,顾舟澈扛着棱镜,正在跟同班男生走在回学校的路上。他们一天跑了七八个地方,满头满身都是汗,全都疲倦又兴奋,提着设备一路滔滔不绝。顾舟澈有一句没一句地搭着大家的话头,心里却在想着回去冲个澡就去看付墨。老魏说付墨胃不太舒服,八成对方又没好好吃饭,可能连手机没电了都不知道。他今天从睁眼就开始忙,这会才有空给付墨再打个电话,他刚掏出手机,李幸的电话先进来了。
  他们两人之间从未通过话,连号码都没存。但顾舟澈不是会不接陌生号码的人,他接通后,“喂”了一声,对面略耳熟的声音先顺着电波爬进耳朵:“小顾,我是你李幸大哥。下课了吗?”
  “下课了。”顾舟澈忙问了声好,没等他疑惑为什么李幸会忽然给他打电话,那端已经继续说了下去:“……下课了的话,你来一趟中心医院,付墨住院了。”
  顾舟澈把所有东西都托付给同学,他衣服都没换,也来不及回宿舍,找大家借了点钱就冲出去找车。
  顾舟澈一身狼狈地赶到医院,只有李幸一个人在病房外等他。见他这个样子也没多大的意外,只是示意他安静,付墨还没醒。李幸给付墨安排了单人病房,周围来往的人不多,走廊里打起了灯,照的墙壁地板都白晃晃的,没有温度。他神色慌张,一路跑来的汗已经被室内沾着消毒水味道的冷气冰得前心贴后背:“怎么回事?他怎么了?”
  “胃出血。”李幸说,“送来的时候低压都快30了,洗了两次胃,已经控制住了,现在在输血。”
  “出血?为什么?出了多少血?”顾舟澈眼前发黑,自己也不知道自己问了什么,“我能不能进去看他?”
  他说着就仓皇地去抓门把,被李幸一把拉住,连哄带劝地拉离门口:“你别着急,他已经没事了。医生说他身体没什么大毛病,可能是精神压力导致,小顾,现在情况有点复杂,你得冷静点。我问你,付墨得这个病多久了?到底有没有正规看过医生?平时你们都是怎么交流的?”
  “什么……什么病?”顾舟澈看着李幸,表情无辜又慌乱,眼底开始蔓延出恐慌。他仿佛一个完全状况外、对付墨一无所知的人,面对李幸的问题束手无措,尽管心里已经有什么东西在呼之欲出,却始终面目模糊,在茫然害怕的情绪下被搅成一团让人看不清的浆糊。
  李幸从一边的长椅上拎起一个袋子,里面装了七八个小药瓶,那些都是他在付墨床边、桌子上发现的,凌乱散落的样子显示主人最后一次接触他们时似乎已经山穷水尽,无路可走,乱七八糟不知道服了多少药。药物刺激外加两天不被人发现未曾进食,甚至在医生看过这些后多了一条更直观的原因,让李幸难以想象付墨会把这一切隐瞒得天衣无缝,更让他对此刻顾舟澈的反应有些不忍。
  “这些是治疗重度抑郁症的药物。”他犹豫了一会,还是如实说了,“其中有些副作用很大,对身体和精神都会造成很大的伤害,比如消化道出血,厌食,作息紊乱,甚至加剧自杀倾向。但是不知道他吃这些药多久了,所以不好下定论。”
  空气在需要一个回应时的流动会显得格外缓慢,他们都分不清彼此有多久没说话,顾舟澈只是茫然地盯着李幸手中那个袋子看着,他根本不知道自己能开口说什么。
  他接过那堆小药瓶,或许是心理暗示太过强烈,每一个都好像长着一副他认识的模样,猛然涌上的悔恨冲地他一阵头晕。李幸适时地拍了下他的肩膀,又重重拍了两把他的后背:“咱们先等付墨醒了,别想了。一切等他醒了再说,行不行?”
  顾舟澈点点头,他强撑着跟李幸在长椅上坐下,手无力地垂下去。走廊里陆陆续续有许多人经过,这场景忽然好像时光倒流,将他带回初一那年陌生城市的冬天。就在这样陆续不断的行走中,他失去了最亲的亲人。
  老魏没一会也来了。病房门打开,里面出来两个护士,交代他们病人情况已经稳定了,血袋撤掉了,换上了药液,晚上得有人陪着。付墨躺在病床上,看起来安静得像是只是睡着了一样。他的呼吸很平稳,医生说他精神过于疲劳紧张,现在是深眠状态,打了安定之后睡二十几个小时都有可能,不用太过担心。
  顾舟澈深吸几口气,打起精神说:“魏叔,李幸大哥,你们回去吧,晚上我在这守着。今天辛苦你们了……谢谢你们。”
  “你好好看着他,有事就说。”老魏说,“别不好意思开口,没什么不好意思的。”
  李幸没说什么,拍拍他的头:“明天我再来。”
  这一夜过得极为漫长。
  付墨的病历本放在床头,顾舟澈就着不那么明亮的灯光看到深夜。付墨挂的药液夜里要换两次,除此之外还需要协助口服抗酸剂,顾舟澈把药融化在水里用汤勺给他一点点喂下去。凌晨四点多换完第二次药,付墨忽然开始发起了低烧,顾舟澈又连忙把护士叫回来,重新换药,用湿毛巾反复擦他的胸口和手心散热。六点多时医生来查房,烧才终于退下去,医生给他做了些检查,又跟顾舟澈交代了今天要用什么药以及一些注意事项之类的,顾舟澈认真都记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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