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况,现在的韩诚,与以往给人感觉截然不同。从前的韩诚,眼里一点神采也没有,虽然平时也说也笑,但就是没有年轻人的朝气,连蹦跶的时候都像秋后的蚂蚱,看不出什么希望来。那时候,他有销赃的上家,有打架的同伙,就是没有朋友,每天独来独往,像一条终日惶惶的丧家之犬。但现在不同了,他脸上的笑是真笑,看人的眼神也不再透着一股压抑。那种玩世不恭,今朝有酒今朝醉的感觉,都不见了。压在他肩头这么多年的阴霾似乎慢慢散去,他就恢复了一个年轻人该有的样子了。
心里高兴,他嘴上也不肯说。就端起菜单,慢条斯理点了几个菜。韩诚连忙叫过服务员,嘱咐他一一记下来,又叮嘱底料要鸳鸯锅,辣料别放太多——林宇研胃不好;也别放姜——他叔不吃这个。然后他又添了几个菜,要了四瓶啤酒,又把菜单递给林宇研,让他点几个自己爱吃的。
不一会,涮菜上齐,啤酒开瓶,三个人慢慢吃了起来。肚子混个半饱,聊天就成了桌上的主要活动。
韩诚细细汇报了自己的工作内容,薪资待遇,在吕大夫的询问下,还把队友们的脾气秉性挨个讲述了一遍。吕大夫仔细听完,又问了几个问题,给了不少建议。别看他自己上班时候,是标准的“爱谁谁,都滚蛋,老子天上天下最牛逼”这种类型的,但到了自家后辈,就变成了“多干少说,勤快点不吃亏”“别和人计较,脾气收着点,让人三分”“自己的工作要认真干,多学东西,学到手的都是自己的”“有眼力见,机灵点,别做吃力不讨好的傻事”
韩诚心里爆笑——叔,你除了业务很专精以外,哪条做到了?及格线都没到好吧!嘴上却“对对对”,“是是是”,一副孺子可教的姿态。
不知道是不是把一生的经验与教训都倾囊相授了,没有别的可说。吕大夫突然停下了话头,盯着沸腾的汤锅出神,盯了一会儿,他伸出筷子捞了个鱼丸,夹到了韩诚碗里。
“你找到工作这事,和你爸说没呢?”
韩诚一愣。他和他爸快五年没说过话了。这次找到工作,他除了第一时间告诉了韩艳艳,就只计划了要告诉他吕叔和林宇研,除此之外,没想过要告诉旁的人。
他如实回答,没呢。
吕大夫唔了一声。又说,“这些天我经过你家楼下,你家总不开灯。你都不回家了?”
韩诚说,“夜班时候要住单位值班室。有时候,也在宇研那借住一晚,他在学校里面有个宿舍。天冷了,路太远,不怎么回家。”
“那你该和他说一声。”
韩诚低了头,不太想说话了。一时冷场,剩下汤锅的咕嘟咕嘟声,林宇研叫过服务员,添了一次汤。
“算了。不说也罢了。你没什么对不起他的,是他对不起你。”
韩诚以为这个话题过去了。他又吃了几筷子菜,招呼服务员,想再点两瓶啤酒。吕大夫说了句什么,他根本没注意到。但是林宇研注意到了。
吕大夫自言自语,说的是,“他这辈子,又对得起了谁呢。”
第34章 来看看你
吃过了火锅,二人和吕大夫告别,坐上公交直奔大学城而去。教师宿舍里依然保持着林宇研离开那天的样子,两个行李箱就丢在客厅里,都没有打开过。林宇研又花了两个多小时把带去的东西分门别类放回原处,其中多半是怎么带去的就怎么带回来,根本没机会在途中露个脸。
韩诚坐在客厅,看林宇研忙活,也帮不上什么忙。毕竟对于一个兼有洁癖、强迫症和收集癖的小清新来说,东西的收纳涉及到哲学、美学和价值观问题,绝对不是小事,也完全不容插手。
韩诚等得实在无聊,自己脱了衣服,进浴室洗澡去了。正满身泡泡哼着歌,浴室门突然开了。韩诚停了下来,听到林宇研走进来,开始往洗脸池上摆他那些瓶瓶罐罐。隔着一层浴帘,谁也看不到谁,可是全裸的韩诚不知为什么有点尴尬,张嘴问道,“宇研,你外面都收拾完了?”
“对啊。”
韩诚拧开水龙头。热水哗啦啦地浇在他身上,洗去了一身泡泡,很奇怪,水砸在瓷砖上的声音明明很大,但他还是能听清楚林宇研那边传来的每一个轻微的脚步声。
“宇研,你等下是不是也要洗澡的?
“你先洗吧。我不着急。”
“但是热水快被我用完了。”
“没事的。我多等一会。”
“那多不好。我怎么好意思。”
脚步声停住了。浴帘哗啦一声拉开,穿着珊瑚绒睡衣的林宇研赤着脚站在瓷砖上。他看着韩诚,嘴角含着笑,问,
“那你说怎么办好呢?”
韩诚也不知道。于是转移话题,“宇研,你也不穿拖鞋,不冷么?”
其实并不冷。屋子里有地热,瓷砖又比地板导热性强一些。但是林宇研点点头,很委屈地说,“很冷的。瓷砖上冰冰凉。不如,你让我进去暖一暖?”
韩诚点点头,很正经,“也好。两个人一起洗,省水。”
林宇研脱了珊瑚绒睡衣,很仔细地挂在门后的挂钩上,然后一脚迈进浴缸,抱住韩诚,偏过头吻他的嘴唇。韩诚拧开龙头,温暖的水从花洒喷落,打在两具纠缠在一起的身躯之上,哗哗的水声盖住了所有呻吟与呢喃,还有那些悄声说出的情话。
直到花洒流出的水开始有些凉了,韩诚才闭上龙头,取过浴巾帮林宇研擦干头发,还没忘了取笑他,“还能走动么?”
林宇研瞪了他一眼,脸红了。
两个人围着浴巾,赤裸裸跑进卧室,钻进被子躺好。林宇研从后面抱住韩诚,用鼻子蹭他的后背。韩诚翻过身,抱住他,问,“你这是想把我榨干么?”
林宇研笑,“你说,咱们两个会不会纵欲过度啊?”
“你要再这么勾引我,我看快了。”
林宇研哼了一声,停了手下的小动作。他觉得很冤枉,明明几次情事都是韩诚主动的,偏要怪他勾引。摸一下也说勾引,蹭一蹭也说勾引,真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要这样讲,中医都该判流氓罪,望闻问切的动作多了去了,难不成是见一个病人勾引一个?
韩诚则抱着他,幻想两人干脆不要上班也不要上学了。就待在家里,衣服也不要穿,干脆床也不下。唔,睡醒了做爱,做完了洗澡,在浴室里再来一发。做累了抱着一起睡觉,每天过着混吃等死,荒淫无度的生活,兴致来了再尝试一下林宇研梦里那些高难度动作……
他不但这样想,还说了出来。林宇研偏着头仔细思考了一下,点头道,挺好,就这么办吧。等会我打个电话给楼下超市,叫他们抗一箱汇源橙汁上来,再买两瓶维生素,免得营养不良,得败血症什么的。
两人又互相补充了若干细节,基本主题就是如何做一对完美的社会蛀虫,过上酒池肉林的无耻生活。说到后来,都是眼睛闪闪,一脸憧憬,恨不得现在就写辞职书和退学信,一起奔向美好新生活。
很可惜,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两人畅想完美好未来,再补上一小觉,时间已经到了下午五点。虽然很不舍,但还是不得不起床,一起去食堂吃个晚饭,然后一个去上自习,一个去上班。
韩诚的四天假期早就到了,最后这一天还是林宇研替他请的假。既然出院了,今天晚上就要开始上夜班,迈入整月无休的恐怖上班地狱。而林宇研,不但要备考一月中旬的期末考,还要准备一月一日元旦那天晚上的新年晚会。这次晚会倒不用他筹备协调,但他受邀独唱节目,每天晚上都要去彩排一个小时。
……
三天后。
林宇研坐在自习教室里,有些忧郁。他已经三天没有见到醒着的韩诚了。每天早上,林宇研醒来的时候,韩诚不是已经赶去上班,就是还没下夜班。而晚上,他彩排完要去上自习,每天熬到十一点半,教学楼要锁门了他才回来。就算赶上韩诚不用上夜班的日子,这时候他也已经睡了。与之相对应的是,林宇研的伙食水平也大幅下降——韩诚昼夜颠倒,已经很累了,他实在不忍心让韩诚再早起给他做饭。至于晚饭,也是在食堂解决,或者干脆买点面包香肠之类的,在教学楼边看书边吃。
比如今天,就是后者。他啃了一口冰凉的果酱面包,喝了口同样冰凉的牛奶。这是他在大厅的自动贩卖机里买的,当时喝了一口,热得烫嘴。干脆等等再喝,他想,趁等待的时间做道题。然后他就沉浸在题海之中,完全忘记了没吃晚饭这件事。等到恍然醒悟,已经是晚上十一点整。
这个时间,韩诚应该已经开始值班了。不知道值班室冷不冷?他们夜里还需要站岗吗?
林宇研胡思乱想着。思念如常春藤般缠绕住他的心脏,让他心乱如麻。明明每天都可以见到,都可以在他温暖的气息中睡着,但他还是疯狂地思念韩诚——思念他嘴唇的温度,微笑的弧度,当然还有拥抱的力度,说话的口气——还有揣着手,慢悠悠走路的样子。每天晚上,他只敢轻轻亲一下韩诚,连抱一下都不能——韩诚每天都很累,他怕把他吵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