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不论他在这段时间确实守住了太原城,光凭那副长相和尊荣,就让人不太愉快。
就好像已经太累似的,他查看了援军带来的圣旨和一些文书,没有多说什么,就领着龙麟军朝着城中央的太庙走去。那里现在是守军将领的临时办公所,而原来的府衙早已作为收治伤病的医所使用。
太原府,原本是黄河一带最大的粮仓,素有太原仓满,大宋三年无忧之说。但是在他们经过那些巨大的粮仓时,一个个巨大的谷仓洞开着,就像一个个朝着老天爷无语问苍天的陷阱。里面黑乎乎的,但已经可以看得出早已没有一粒粮食。而旁边的空地上,却堆着一个又一个高大的土堆,地面上明显有掩埋过什么东西的痕迹。
“地里埋的,就是这些粮仓里的粮食。三个月前,城里爆发了瘟疫,辽狗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投了毒,现在城中的井水大多数有毒。而所有的粮食都长出了有毒的霉斑,为怕百姓误食,就都全埋了。”
巴陵冷淡的解释着城中的境况。但展昭看到,那些埋起来的大坑边上,明明就有不少人在偷偷的挖掘着,而巴陵却似乎对这些人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径直的就走过去了。
“巴将军--”展昭刚要出声,却被白玉堂一把拉住。
轻轻的摇了摇头,示意展昭只要看着、听着,什么也不要多说。白玉堂暗中朝着袁西经和几个副统领打了暗号,立即有几个人坠在后面,随即消失了身影。
穿过城墙附近的边缘地带逐渐进到城中心,里面的境况,任何一个人看了都不禁要别开目光,这哪里还是一座城,早已是人间鬼蜮。
街道上,除了守城巡逻的士兵,看不到任何人,但却能从那些没有完全紧闭的门缝和窗隙中,看到一双双充满渴望的眼睛和面黄肌瘦的脸孔。
视线所及的每一棵树木,树皮都已经被完全剥掉,有些嫩一点的树枝,更是被砍掉下锅。至于灌木、杂草什么的,更是完全不见踪影。可虽然太原城上空笼罩着死亡的阴云,但是毕竟这座城还没有死亡。三万守军和老百姓仍旧在苦苦支撑着,等待着,终于等到了他们盼望已久的援军,也等来了一丝生存的希望。
太原城中已断粮三月,他们究竟是靠什么活下来的?看着满目疮痍和街边动物的白骨,有马匹、犬类甚至老鼠的,展昭不禁一阵心酸。太原城中原本就有将近五十万的居民,加上驻扎的守军,就光靠吃这些……
哐啷啷--,忽然从什么地方滚出来一个陶碗,“啪”的一声,展昭胯下的枣红马一蹄子将它踏碎了。
见不过是一个陶碗,展昭没有在意,刚想继续往前,眼角的余光却瞟到斜刺里猛的有一个身影冲了出来,直直就冲进他的马蹄底下,一下子惊了马。
“吁--吁--!!”幸得展昭武功恢复了不少,他及时控住了已经两只前提腾空的坐骑,否则这枣红马装了铁蒺藜的重蹄踩下去,就算是凶悍的狼兵都讨不到好果子吃。
安抚了马匹,他才发现,冲出来的竟然是一个蓬头垢面的小女孩,身上的衣服破烂不堪,一双小手的指甲缝里也全是肮脏的黑泥。也许是被吓着了,小女孩两只手抓着碎裂的陶碗,跌坐在地上,愣愣的看着眼前这个身披铁甲的战将,一动不动。
展昭赶紧翻下马背,扶起地上的小女孩,但那女孩一看到展昭脸上那副形如狮子的面具立即吓得惊叫起来。
“鬼、鬼啊!放开我、放开我--!!”
“不怕不怕,叔叔不是鬼,是来救你们的!”展昭赶紧掀开头盔下的面罩,露出温润的笑脸。小女孩看着这个陌生的叔叔笑得好看,忽然不叫了,睁大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看了他片刻,忽然朝展昭伸出了手。
“叔叔,我饿--”说完,干瘪的肚子立即传来一阵响亮的腹鸣声。
“哦,我这里有些干粮,你先拿去--”展昭说着就要从怀里掏出几块烙饼,却一下子被一只青白色的手按住了。抬头一看,竟是那个一直面无表情的巴陵。
“不能给。”
“为什么?她只是一个小女孩,而且就快要饿死了!”展昭怒了,这巴陵将军还真就和他长得一样,是一条冷血的蛇!
“不就是几块饼,大不了今天晚上从我的军粮里扣!”展昭执意要掏出那几块饼,但巴陵的手上竟用上了三分内力,他心中又惊又怒。
“你怎么能如此残忍!放手!否则休怪我与你动起手来!”
眼看两个人就要动武,白玉堂赶紧过来制止。
“住手,展督军!”他叫的是展昭的军衔,口气疏离。
听到白玉堂也要阻止自己,展昭震惊的看着他,刚想开口反驳,却看到白玉堂再次摇了摇头制止自己。然后把他和巴陵两个人隔开,又伸手从马背上的背囊里掏出十个大饼,递给身边的亲兵。
“六子,你去把这个小女孩的十个饼放得远点,不要让她靠近我们。”
看着那个小兵领命将小女孩和大饼放在几乎十丈开外一座门户紧闭的茶寮门前就飞快的退回来,展昭不解,但接下来的一幕,却让他一下子别开了眼睛。
只看见那个小女孩抱着十个饼,双脚刚沾到地上,立即从四处的角落中奔出几乎有二三十个同样面黄肌瘦衣衫褴褛的人,野兽一般冲上去抢食小女孩怀里的大饼。而小女孩发出的哭叫声声,他们却完全听不到似的。
展昭震惊的看着这一幕,他终于明白了巴陵制止自己的原因。方才若是自己掏出大饼,这些饥民就会不顾一切的冲上来,不管自己是不是全副武装的军人,在生存和食物面前,这一切都显得是如此的微不足道。
“走罢,展大人。城中所有剩余的食物,都必须留给守城的将士。若是太原城破,那么所有的人都必死无疑。”巴陵见展昭面色仍旧有愠,便派几个士兵去将那群仍在争夺食物的饥民驱散了,一行人才得以顺利的继续前行。
那个小女孩在那群饥民被驱逐的时候,并没有看见身影,是不是已经逃走了?一路上,越是接近太庙,路上看到的饥民越多,而守备在太庙周围的护卫军,也形成了一圈牢不可破的铁桶。看到这样的阵势,展昭心中酸楚,这就是战争,这就是玉堂曾经亲历了无数次的战争!比起玉堂,自己实在是懦弱了许多……
到了太庙,一行人稍事休整之后,白玉堂和巴陵等人便到临时改为议事厅的大殿去商议接下来的军事行动。而展昭,并未在其中。
许是白玉堂知道他心中仍未能完全适应这战争的残酷,且对那个冷血的巴陵心存不满,所以并没有让他直接参与,而是告诉他等着消息,待将军策商议完毕后,再依计行事。
心中感激白玉堂的体恤,但又恨自己竟如此的妇人之仁,成了给他拖后腿的负累,不禁怨恨起自己来。
此时此刻,仿佛所有人都有各自必须忙着的事情,太庙里只有他一个人无所事事且帮不上任何的忙,心中的懊恼越来越甚,索性提了巨阙,转到后面无人的院子里,练起剑来。
虽然肚子里的孩子已经七个多月,但是由于吞食了凤凰血和白玉堂的精血,他能感觉到自己的身体不再虚弱,丹田中逐渐凝聚起内力,他的武功,确实已经恢复了。只要不剧烈的打斗,适量的运动,对他和孩子都有好处,毕竟他不是那些孱弱的女子,只有在握紧手中剑的那一刻,才能感觉到自己真实的存在感,才能感觉到自己不会成为白玉堂的负担。
太庙的后院里,同样是一副荒芜的景象。所有能吃的树皮都已经被扒了干净,只剩下一片光秃秃的石头立在院子里。但是这样一个地方,却正好成了他练剑的最佳场所。
双手平举,托着巨阙,闭上双目细细的感觉,感觉巨阙的重量,巨阙的每一道弧线,巨阙并不锋利但是古拙苍劲的剑锋。
自己究竟有多久,没有这样好好的握着手中的剑?
手中的剑,似乎有些陌生。
右腕翻转,巨阙出鞘,轻灵的挽起一个并不花哨的剑招,熟悉的感觉从指尖手腕传到心间,曾经烂熟于心的招式一一涌现。
由于巨阙的缘故,他的剑招走的并不像白玉堂一般讲究轻灵快速,而是一招一式间都恰到好处、看其普通却蕴藏着无限的变化和强劲的力道。这样的招式,也许更适合用在战场上!
缓慢的将不过十招的剑法舞了一遍,巨阙仿佛也感觉到了主人的归来,微微颤动着回应展昭。
真气游走在剑柄、剑身、剑刃,又从剑尖缠绕着回到手臂上,融入丹田气海,运行一个小周天后又涌上剑尖。如此反复几遍,展昭也已经将同一套剑法舞了三遍。
只是,他手中的剑招随着真气的流动,越来越快,越来越快,渐渐的从肉眼可见直到变成一道道残影,展昭的脚步也从单纯的配合剑招变成了轻功身法,使出来的,是曾经让他独步天下无人能及的燕子翻身。
虽然功力不如从前,但翻飞的黑色披风和暗红色的铠甲,仍让他有如神话中执掌战争的神祗,庙堂上衣带翻飞受人崇敬的天神一般。
后院中的剑光越来越盛,剑气逐渐变成一道道锐利的风刀,砍在园中的石头上,立时留下一道道深刻的剑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