嗡鸣过后,室内一片死寂,几乎能听到几道宫墙外四处搜查贼寇的声音。
“玉堂……”
展昭的声音是如此的无助、如此的无力,他只能看向身边的白玉堂。他知道,白玉堂为了他可以去做任何事,他看着跪在地上的包拯,似乎看到了自己。他知道包拯跪的,不是正被白玉堂挟持的宋仁宗,而是为了岌岌可危的太原城、为了太原城后的万里疆土和千千万万的大宋百姓!
玉堂,你叫我,如何是好……?
当展昭第二颗泪珠掉下来的时候,白玉堂放开了宋仁宗,当展昭脸上划过第三颗眼泪的时候,他接过了宋仁宗手中的虎符。他心中明白,他什么都明白……,所以他不能拒绝展昭的眼泪,无论因公或因私,展昭是为天下苍生在流泪。若是国将不国家不再有,那他们还谈何退隐南山?这一滴慈悲的眼泪,烫得他的心中满是痛楚和无奈,烫得他怀中的宝莲灯似乎都在燃烧。
第八章 瀛洲玉雨
“展大人!将军他刚说要去三条街那边的铁匠铺那,说是要亲自去拿他订的武器!”
“好,谢谢你,小六!”
“谢什么!展大人,多亏了您,我们才能再次在将军麾下效力,该谢的是我们啊!”
“不谢、不谢!没有、没有--”看着眼前那个叫小六的亲兵热情的笑脸,展昭几乎是落荒而逃。
从将军府出来,一路上见到的都是满脸喜气的士兵和将领,好像他们不是准备去太原城打仗,而是有什么天大的喜事似的。他知道,这些都是白玉堂当年龙麟军里的旧部,皇上不但把虎符给了白玉堂,还把当年他在边关战无不胜、如今肩负皇城守卫的十万大军也一并拨给他,看来包大人是看准了玉堂绝不会背弃这个自己曾经用命守护的大宋江山。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有求于他们,比起死去的区区几个大内侍卫,显然已陷入围城之困的太原城和唇齿相依的大宋心脏在皇帝的眼中更为重要。也许这宝莲灯虽然贵重,但毕竟只不过是藏在皇极经天阁中的一件佛家秘宝,无论从哪一方面来说对现实中步步紧逼的战局都没有任何帮助。所以大宋皇帝也以此为交换条件之一,不管他们盗宝意欲为何,但只要他们对宝莲灯非要不可,那就不得不屈从于皇帝开出的所有条件!
展昭用力的闭了闭眼,眼前晃动的都是那封明晃晃的圣旨--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授命于前龙启将军白玉堂天官拜护国天启将军,领兵十万。并命前追封一品带刀护卫展昭为左前督军随同前往,速在十日之内拔营前往太原城。
算起来,今天已经是第七日,还有三天,他们就要离开这仍旧一派升平的京城。他没有真正的上过战场,却十分清楚死亡的残酷。边关战事一日日吃紧,战报每天都从兵部源源不断的送到书房里,每当玉堂看到那些烽火信的时候,凝重的身影就像一座伫立在黑暗中的石雕,这是他从未见过的玉堂,这是属于他们失散的那些岁月里,那个传说中勇猛无匹的白将军,属于那些每日不断出入着将军府与他商议军情的将领的。
而直到今日,他们已经有七天没有说过一句话,没有同在一张桌子上吃过饭。那日他们回到客栈,就已经不见了蓝天凰的下落。但自从得了凤凰血解了身上蛊毒后,他的身体已经大为好转,只是失去的内力仍旧无法恢复,功力只剩下了以往的三成,想要回复以前的功夫恐怕是不可能了。若是好好的调理身体再勤加修炼,也许还能回复到从前的五成。而那些凤凰血,白玉堂则让他每天取三滴融进水中服食,这本就不多的液体掐指算算,也许还能熬到他生下麟儿的那一天。
那天回来,本来皇上就给他封了督军一职,作为玉堂的副将一同奔赴沙场,但白玉堂死活不同意他一起去,非要把他送回远在南陲的扬州,说什么只要等到孩子生下来的那一天,就是自己凯旋归来的时候。他当然是怎么都不会同意,既然两个人已经决定了同生共死,那么就算在这种时候也绝对不能分开。再然后……,白玉堂就接到了要他们住进将军府的圣旨,从那以后,他们在偌大的将军府里,虽说在白玉堂忙起来以后甚少见面,但照面总是有的,可玉堂却就当他是一个普通的副将那般,径自擦肩而过。如果不是每天夜里,他都能看到床边的那一盆冒着热气的洗脚水,如果不是每天早上醒来后能摸到另一半床铺的余温,他几乎以为白玉堂和自己其实就是两个互不相干的陌路人。
腰身虽然仍旧沉重,但多走动对于腹中的胎儿和他也总是有好处的,所以展昭婉拒了门房给他准备的轿子,一个人慢慢的在街上走着,小半个时辰后终于到了三条大街上,这是一条满是兵器铺和铁匠铺的大街,远远看去,一匹高大的白龙马就拴在一家店外的枣树上,展昭知道那是白玉堂的飞龙马,显然他还在店内没有离开。
才从蛊毒中解脱,调理了不过几日,展昭的身体仍是沉重,而体内的胎儿似乎在脱离蛊毒的控制后变得活泼起来,努力的吸收着母体的营养,让他这几日变得嗜睡,吃得也多了,肚子也在几日之内圆了一圈。走了这一段路,虽说不上累,但也能感觉到腰腹有些酸胀不适。
其实在展昭离兵器铺门口还有一丈余的时候,白玉堂已经听到了他的脚步声。尽管大街上人来车往,不管身在何时何地,他却总能在万千声音中第一时间听到展昭熟悉的脚步声。
店内除了那抹白色的身影,还有一个人,展昭认得,那是白玉堂麾下一个叫袁西经的千夫长,也是前锋营第一冲锋队的指挥官。那一封官复原职的圣旨和一套银白色的飞龙甲胄,就是他第一个出现,送到他们落脚的客栈。
袁西经看到展昭进来,身躯一震。
“将军,您看,这是小雷门打造的诸葛连环弩,若是没有意外,大军出发之日,将会有五千台配置到神弓营,一千台分配到锐步营--”
“六千太少,至少三万台,在出发之日,辎重营也必须有诸葛神弩。辽人的狼兵……难道你们都忘了,还是我麾下的龙麟军,已经成了名不副实的摆设!”白玉堂的口气不重,但他的手劲太大,几乎将连环弩的机括捏碎,出卖了他的心情。无论如何,这都将是一场硬仗。当年在虎牢关,他早已领会过辽人在马背上的骁勇和狼兵的凶残,那时候虽说龙麟军战无不胜,但却是用无数弟兄的鲜血守住的城墙。而这一次,奉命救难太原,那是一座已经被围困了多日的危城,城内大宋守军士气低落,城外辽军虎视眈眈气势如虹。他们这一去,必须出奇制胜,才能突入太原,若是不能以奇兵制险,那么等待他们这十万大军的命运,将是尸山血海,血流成河--还有太原城的彻底陷落。
“将军,这--”
“没有可是!不管雷门用什么方法,我只要在大军拔营之时,看到三万诸葛神弩!”不容袁西经多说,白玉堂砰的一下将手中的机括拍在案上,金丝楠木的案几和黑铁木的连环弩,都出现了一道深深的裂痕。
袁西经走出兵器铺外的时候,朝着那个披着黑色大氅的男子深深看了一眼,手中拿着被白玉堂拍坏的诸葛神弩,赶往兵部,去完成这个不可能的军令。
记得那天,他接到兵部的一纸传令书时,心中难以抑制的激动。多少个日日夜夜,自从他们失去了龙麟军的灵魂,大宋的龙启将军,和弟兄们一起被从虎牢关调配回京城变成守军的那一天,拔营的夜晚,很多兄弟都哭了。他们不知道为什么他们的白将军,带领着大家出生入死、血战沙场,总是冲在前锋营之前有着战鬼之名的白将军,会在中了辽人的箭毒后,会在一夜之间,悄无声息的消失在军营的大帐里。直到回到京城,他们才知道,那个战功显赫威震边关的白将军,已经成了被朝廷通缉的重犯,而被一起通缉的,还有一个他们只是听过其名,却从未见过其人,在军营兄弟口中也是个传奇人物的御猫展昭。
他只知道,当年东京城中,猫鼠相争是一段值得天桥底下说书人说上几天几夜也说不完的逸事,却不明白,为何当年御猫展昭如传说般在朝廷中消失后,非但没有死,竟还会和曾经的死对头锦毛鼠一起被通缉?那个曾经在包青天堂下令四方贼寇奸恶之徒为之胆寒的四品带刀护卫,曾经独闯天下奇楼冲霄破了襄阳王策反案的御猫展昭,竟然会是这样一个寻常男子--深蓝色的长衫,包裹着全身的黑色大氅,甚至不是貂皮而只是再普通不过的锦缎。束起的发绾上甚至没有任何装饰的宝石,隐隐能从他的头上看到几根白发,也许他的脸算得上充满男子气概,但岁月在上面却留下了抹不去的伤痕,他甚至淹没在人海中,绝不会有人去多看第二眼。
今日将军特意到那家雷门总堂订制的武器,恐怕就是为了这个人的吧?在将军重新统领他们的同时,展昭也成了他们将军的参谋。只是,这样一个忽然出现,从未上过战场,消失多年的御猫展昭,真的能成为统领龙麟军的另一人?皇帝派他来做督军,还不知道抱着什么目的!难道还妄想着当年的御猫来压制如今的锦毛鼠?不,他们的将军,只有一个,他们听命的主人,只有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