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玉堂避开内宫侍卫将马车停在御马监里的时候,太阳已经偏过了正午的位置开始向西偏移,但这并不影响他的心情。
再过一段时日,真正严酷的草原之夏才会到来,而此时初夏的暖阳让值守在御马监里的侍卫偷个空闲不知到哪逍遥去了,偌大的棚房里只有几匹平日供王孙妃子出行准备的御马在懒洋洋的吃草和打盹,间或响起几声马鼻声外,一切,都显得静悄悄的。
给架在车辕上的马松开嚼子喂上草料,白玉堂才惊觉自己竟胡涂的没有为展昭准备上任何饭食就这么出去了大半天,猫儿若是一直睡着还好,若是醒了那岂不会要饿坏了?胡涂啊胡涂,白玉堂你真是被冲昏了头,竟然忘记这重要的事!
胡乱的把手中的草料往几匹马前一扔,确认毡布确实已将马车遮盖严实,白玉堂随即踏上窗棂箭步一蹿飘出数丈。
离开御马监,一路上虽说他已是专挑拣僻静的小路或是到了实在避不过的大道时只能冒着被发现的危险纵身在各个殿顶上跳跃,但是竟没见着一队巡逻的侍卫。青铜的宫殿黑色花岗岩的大地仿佛都安静的睡着了,皇城里每一个角落都静悄悄的不见任何活动的物体,只有阳光下投射在地面的影子随着他奔跑的动作变幻着各种奇异的形状,他就像奔跑在一座没有任何生命的死城里,此刻的活物就只剩下了他和他的影子。
掠过彤阳殿顶后,白玉堂心中的喜悦渐渐被莫名的焦虑取代,不安的预感在心中渐渐扩大,仿佛是对危险和即将到来的某些难以承受结果的本能,笑容早已被焦急取代。冷静的提起真气让脚下飞掠而逝的景物消失的更快,但是仍旧不能缓解心中难以言状的颤动。那种熟悉的不安扼住他的呼吸,那种对于心灵相系某件事物的担心和失落感,让他凝聚起的真气竟渐散乱,心中的不安扩大成恐惧,白玉堂只能让自己再快些,再快些,如果这半日分离是错,那他究竟又将失去什么?
惊讶恐惧自己竟又会有这样的想法,不会的,不会的,他们的幸福已经在只手可取得地方,怎么可以,怎么可以再次让他们错身而过,他怎么还能承受一而再、再而三的失去!
心中越是告诉自己不要去想,但是那种念头却就像浓黑色的烟雾不断渗透蚕食他的头脑,钻进他心中的每一个缝隙,侵蚀他的意志击碎他的坚定不移瓦解他所相信的一切,甚至,让他感觉到,自己脚下的不再是青铜瓦顶而是一个又一个会让他陷进地狱的陷阱,那深渊里,他仿佛竟看见展昭皱起眉头对他微笑--
“猫儿!”眼前的黑洞扩大成无尽的空洞,脚下踏空,坠落的感觉让白玉堂失口惊叫出声,才发现,自己不过是提气飞奔而已,内衫却已被冷汗浸湿。方才的一切也不过是自己的臆想,不知道何时已回到同样寂静的小院前,踏空的脚步,也不过是自己无意中失神下从相隔不远的廊顶落到地面。
青铜瓦顶上的青苔落地的时候,被他的靴子蹭掉好大一片后裸露的青瓦在阳光照射下显出与边上瓦片不一样的青白光芒。脚下的青石板路上,白玉堂平日里出入走的不是房檐瓦顶也总是赶着最后一刻才离开小院,卓绝的轻功断不会在这满地的青石苔藓上刮蹭出如此一大片显然是重物拖曳过后的痕迹。
门上本已斑驳的朱漆剥落了一大片,掉在地上,离去前拴上的门,被风推出吱呀摇动的声音。
“吱--”两扇木门间的缝隙终于被推开,脚边的绿草发出沙沙声终于打破令人窒息的寂静,青草柔软的触感透过布料传到白玉堂身上,霎时间仿佛时光倒流,天上没有白云蓝天只有满天星光,战栗从指尖传递到心脏他浑身一震--
小院内与他离去时并没有什么不同,奇异的是他此刻的心情竟如水平静。忽然间白玉堂嘴角挂上一丝微笑。
“猫儿,我回来了……”温柔平静的话语仿佛片刻前的惊惧与恐慌只是心中产生的幻觉,从最初离别的夜晚,每一个日日夜夜都已经消失,时间与分离的阻隔仿佛从未存在。此刻白玉堂脸上的微笑只让人感觉到如沐春风,眼角淡淡的笑纹忽然又回到了多年前那个年少不识愁滋味的锦毛鼠,只是傲笑江湖的眼中不再轻狂,却多了几许淡漠。
将屋外竹竿上晾晒的衣物收下搭在肩上,走进略显阴暗的屋内仿佛未曾看到屋内不应有的凌乱,将倒在地上的椅子扶起,将散落在地的碎瓷、被单一一归位,手中的衣物简单的折好放进早已收拾完毕的包袱内。
缓慢的做着这一切,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仿佛所有的一切都不能改变他的初衷,所有的过去都只是浮光幻影。一切仍旧没有改变,在收拾完这一切之后,后面的小厨房里仍旧会散发出草药与鸡汤混合的香味,他的猫儿也仍旧躺在床上,微微的笑着看他手忙脚乱的把汤和药一起端进屋里,忙着吹凉这个却又顾不上那个。然后,小小的屋内就会响起展昭低沉的笑声--
猫儿为什么要躺在床上?汤药,他什么时候受伤了吗?
他是去追缉凉州的江洋大盗中了天下奇毒排名第三的绝魂,还是为保护包大人,又一个人力敌数十刺客让自己身受重伤?
不对,不对,绝魂早已让他采回的天山雪莲逼的一乾二净,保护包大人那次最后自己及时赶到,才没让那些混蛋在黑林子里偷袭成功--那,到底是为了什么,猫儿才会这样一直卧床不起,自己会这样为了保护他不再受伤不再总是挡在危险的前面?
眼前忽然一片红光蔓延--那是猫儿的红衣,还是冲霄楼的火光?对了,冲霄楼,冲霄楼,不破冲霄人不还!!
可是,他为什么看到,襄阳王那个老匹夫的头,此刻正悬在午门的城墙上咧着嘴朝自己大笑?嘲笑自己得了盟书又怎样,杀了他襄阳王又怎样?他为天下人为大宋的皇帝保住了江山保住了百姓,可是,可是他却不能保护自己一直藏在心中抱在怀里的一个人!没有展昭的天下,没有展昭的江湖,那他何必还去穿那身厚重繁缛的官袍,做什么傲笑江湖的锦毛鼠?在失去展昭的那一天,他已经死了,他不再是白玉堂也不再是什么锦毛鼠,他不是,他不是!
那,他是什么?他,是谁?
白玉堂呆坐在床边,手里紧紧的抱着他几个时辰之前收拾好的那个包袱,里面装着的几本书、小吃和一些零零碎碎的玩意,早已被他的手揉得变了形。
对了,他是将军,将军,带领数万将士浴血沙场的将军!
耳边忽然响起隆隆的战鼓,旌旗已经被天边的血阳染红,战马早已备好,他的宝剑正在鞘中等待着用敌人的鲜血重铸长城的铜墙铁壁!
“将军--!”
“呜呜--!”
袁西经的叫喊和号角的呜鸣声同时在帐外响起,白玉堂紧上腰畔宝剑豁然立起掀开帐幕--吱呀--
响应他的,却是木门轴老旧的声音,门外一片刺目的猩红!
但是,却没有他的银色龙骑,没有大宋的千军万马也没有连天成林的猎猎旌旗,不见昔日随自己冲锋陷阵的熟悉面孔也没有阵天的战鼓,一切都在“吱呀”一声后消弥无踪,映在他眼中的猩红色,只是残阳投射在这片青黑色宫殿一角最后的余辉。
“玉堂……”
“猫儿!”展昭的声音忽然在小屋中响起,看着眼前鲜红色的院墙、青瓦发怔的白玉堂忽然飞箭似的冲进屋里。
“猫儿,猫儿!你在哪,在哪,回答我,回答我啊--!”
狂乱的翻找着床下、柜子、里间,甚至连桌子下水盆里这些不可能藏人的地方也被他底朝天的翻了个个,自然,是没有展昭的任何踪影,有的只是整个房间犹如狂风过境般,凌乱不堪。
白玉堂呆呆的看着凌乱的小屋半晌,忽然急匆匆的扶起被他打翻的一切,重新把一件件被他抛在地上的东西整整齐齐的打包放好。
“我们要走了,走了,我要收拾好东西,收拾好……,不然猫儿回来看到这个样子,又该叨念我了……,猫儿,猫儿去哪了……?回来,昭你不要再丢下我一个人到我找不到你的地方……”
嘴里喃喃自语着连他自己也不再明白的话语,白玉堂就这样不断的打包好远行的行李,然后冲到院子里寻找呼唤他的大宋将领甚至是远在千里之外的四鼠,然后,又像被惊吓到了似的,冲回屋子里砸乱一切,寻找再不在他生命中的展昭……
不知不觉,银月如勾,月上中天,惨淡的青白色月光透过窗棂,将坐在床沿上动也不动的白衣男子分割成一个个扭曲的方框。
小院角落里的鸣虫竟在后半夜里鸣叫起来,凄厉瘆人的嘶鸣声对白玉堂没有丝毫影响,只见他英俊的脸上一片迷惘,光洁的下巴早已布满青色的胡渣,一双明亮的桃花眼此时不知看向何处似笑非笑似明非明。而散落在他肩头的,竟是比他身上白衣更白,叫窗外银色月光也自叹弗如流霜般万道雪白长发……
第七章 再见,南侠
残阳如血,马汉捏着手中转了半日才好不容易在这番邦异地为公孙先生补齐的药品和一些杂物,总觉得这猩红色的夕阳让人步步催心,不由加快脚下的步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