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片不算突如其来的雷雨,与前几日的暴雨相比,那简直只当他们前几日还得上天保佑,现在却是陷进了一个水的地狱。
水地狱,却往往比火地狱,还要可怕的多。
火焰燃烧的时候,哪怕是在你看来已全无出路,却总还能找到一条路,有时候你还能撞破屋顶,只要你的轻功够好,有时候你甚至能钻进地下,也许那里会有事先准备好的出路。
但是水,它向你威压过来的时候,铺天盖地,叫你分不清哪里是天哪里是地,叫你找不到天也找不到地,只能在这一团能挤碎你骨头撕碎世界上最强武林高手的无穷混沌中被吞没。
现在,包拯一行的队伍,就已经陷进了这样一个局面--他们的火把早已被浇灭,就算是龙麟军也只能勉强在这浇头盖身的豪雨中自保,周围只有一片银亮的雨幕叫他们甚至看不清身边的战友,还要时刻注意脚以提防陷进灭顶的泥沼中,而其它人的呼救声,自是听在耳里,但却无能为力。
密集的雨点打在马车壁上的声音,竟响如轰雷。包拯听到车外人马的惊叫声,刚想推门出去,却被公孙策一把拉住:
“大人,万万不可!”
“公孙先生,放开本府!你怎能叫本府一人安然坐在这马车内,却叫他们……!”包拯目光中充满痛苦,但公孙策不知哪来的力气,他竟挣不开那只抓着自己的手。
“大人,大局为重啊!这草原上危机四伏险象还生,您,您不能出事!”
“可是……”包拯还想说什么,却忽然感觉到马车猛的一震,然后,整个车身竟渐渐的向左边陷落。
糟了,沼泽!
二人心中大呼不好,原来是拉着马车的几匹骏马惊吓之下,早就脱缰而逃,周围的人们自顾不暇谁也没注意到,马车的两只轮子,正好压在一处松软的烂泥之上!
轰隆--!!
一道惊雷怒响,照亮只剩下一片汪洋早已分不清天与地的大草原,王朝马汉张龙赵虎四人仗着武功底子不错,仍能在胶着的雨幕中挣扎着向包拯的马车靠近。
当惊雷响起,四人竟一齐看见,包拯的马车,正在刀锋般的雨点催压下,迅速的向一边的沼泽中沉下去!眼看着,转眼就已陷进去几乎半个车身,就要没顶--
四人无奈一时却还不能挣扎到马车边,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马车越陷越深,绝望的大声疾呼:
“不--!!”
第四章 满城风雨月连山
“不--!!”
展昭一声惊叫,噗的一声,竟将一口红黑的血直喷到雪白的床幕上,白色的雪红色的花,一团红艳,展昭朦胧中,竟想起那年在开封府小院里的那个冬天,玉堂硬移栽到窗外的红梅……
无奈,红梅终究抵不过孤独,抵不过它主人窗内的寂寞,在本该开花的第一个冬天,就已静静枯萎。
鲜艳的红,渐渐变成晦涩的黯淡,天边轰隆的雷声不知何时已归于无寂。
淤积在胸口的血吐出来后,借着白玉堂一直没能停止过的输入真气,展昭已经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只是,他的呼吸短促而稀薄,一双剑眉皱得比清醒时更紧,一双手,不知是担心什么的紧紧环着肚子,极怕冷的缩在白玉堂的怀里。
漆黑的屋子里,白玉堂并没有像平时一样燃起一角晕黄的灯,而是拥着怀中体力耗尽昏睡过去的展昭,动也不动的靠在床沿上,盯着满眼的黑暗,看着窗棱偶尔滴下几点水珠静静的反射着远处的火光。
猫儿,我们,究竟何去,何从……?
如今在辽国的日子,是我们梦寐以求的,但是,这究竟,是不是真的,是不是真的?
包大人于你,真的这么重要,甚至,比我还重?
窗外,起了薄雾,下起缤纷的细雨--而他的心,就像这冷,像展昭微弱得几不可闻的呼吸声,沉下去。
潮湿的雾,已经浸湿的熵阳城的青砖墨瓦,把一座偌大的城池笼罩在一片青色的雾海中,雾气湿润的水珠染上每一片青色的砖瓦,每一角寒夜中未熄灭的油灯。除了这巍峨的殿宇清冷的角院,连城中的人家也都灭了灯火,街道走巷,都浸在这青黑色的雾夜里,湿淋淋,冷冰冰。
但,就算是这样一个寒冷的夜晚,铜翎宫的篝火依然烧得很旺,就像黑暗里一团吸引飞蛾扑火的血焰。
在这火焰里挣扎的,是芸芸众生,还是看不破红尘的我们……
展昭在梦中一直睡不安稳,反复的翻覆着,口中因痛苦和噩梦喃喃的呓语让白玉堂担心得只能这样守着他一夜。
明明就在猫儿伤势已有好转的现在,为何在经过一场呕吐后会变的如此之重。猫儿的脉象数月来一直紊乱无比,自己也只能凭借经验和猜测去判断,肉体上的外伤能够医治,但是伤在身体里的,他却一直找不出病症原因。若是中毒,猫儿却只是表现出内力大量流失的现象,无论从体表还是伤口渗出的血丝看,都应该已经被自己拔除干净。但却总是在自己认为已经无须用药去毒的时候,猫儿就会吐出暗红色的血,之前用过的好几个方子都已经对他的症状起不了任何作用。但现在他才用了重一点的药材,就普通人来说也许会有些微不适,但那应该也只是发热疼痛,绝不会发生像猫儿这样不但才闻到药味就吐的差点呕出胆汁的症状!
猫儿,猫儿!昭,我的昭!
你究竟怎么了,究竟怎么了……
到底伤在哪里,痛在何方?
这样的痛苦,你为什么还要一个人忍着,痛着,你究竟是还不相信我们能走下去,还是,真的连你自己也不知道这该死的病因?
一天一天又一天,猫儿,猫儿!究竟我们还能拖上多久,你一直不愿意随我离开,究竟是因为你真的要再看一眼生如亲父的包大人,还是你已经知道,你的身体再经不起长途跋涉的劳损,再不能回到芦花荡里看天地间苍茫一片的万山飘雪和芦花飞絮,也再不能品我们亲手酿的那坛青梅酒……
猫儿,你还记得吗?你说要把它埋在我的秘密基地里,等到十年以后,我们再回来品这美酒,只希望那时,你已不在官场,能与我同游江湖。
可是现在,你就要忘记我们的约定,抛下我们的江湖抛下你说要和我同游的万里河山,死在这异乡吗!
死--!
想到这里,白玉堂心中忽然剧烈的一悸,一种从未有过的恐惧潮水般蔓延到他的四肢百骸,怀中抱着的展昭清晨时才稍稍睡的安稳,但他现在却觉得自己抱着的是一具冰冷的尸体,窗外的兀鹫在不停低飞盘旋。
难道,连它们都已经嗅到了死亡的气息……猫儿,猫儿,你为什么总是在我抓到的刹那,在我以为就要得到你的时候,却开始失去?
猫儿,你告诉我为什么,你醒过来,告诉我,为什么……
展昭并没有醒过来,白玉堂绝不会在他好不容易睡下后去叫醒他,过度的劳累和体力的损耗,也绝不会让他在清晨的好梦中醒过来,尽管,这只是,经历了太多噩梦之后,一个无梦的永夜黎明。
在他的梦里,既没有满天的月光也没有漫天的飞雪芦花遍地,甚至只能闻到一阵腐烂的泥腥味,而他,就躺在这腐烂的淤泥下面,看着地面上的人走过来,走过去,有的人踩在他的手脚,有的车马将他往泥沼的深处碾压下去。
沉重的车轱辘,上面承载的到底是什么样的岁月艰辛或是命运沉重?
在这湿冷阴暗的梦中,没有玉堂温暖的怀抱,轻柔的话语,他也找不到回开封府那间小院的路。冲霄楼的火光好像已经把他的躯体烧的溃烂,躺在这冰冷的泥土中,身体里的疼痛不断从小腹蔓延,沉重的下坠着,就像有一只无形的手,在将他的身体掏空,吸取他的力量,他的温度,他的一切。
在那个黑暗的深渊里,没人能救的了他,没人能听得到他的呼唤,没顶的泥浆封住了他的口眼耳鼻,也封锁住了,他无声的呼唤。
模糊的黑暗中,朦胧的光线刺痛眼睑,包拯眨动几下才适应了重新回到眼前的光明。
“包大人,您醒了?”耳畔还残留着雷声的轰鸣暴雨的急骤,但在眼前晃动的影子,确实是自己熟悉无比的淡色儒衫,听在耳中的,确实是公孙策温文儒雅的声音。
“公孙先生……”
“大人,大人您醒过来就好,醒过来就好!”包拯可以感觉到公孙策此刻为他把脉的手,犹自带着颤抖,难道,他真的昏迷太久了?
“老夫昏过去,已经有多少时日?”
“大人,您已经昏睡了三天。”
“我竟已昏睡三日?公孙先生,当日雷急雨骤,究竟是什么人救了我们?”
“大人,是……”公孙策话音未落,毡帐即被掀起,耶律宗真带着侍从端着药碗步入大帐。
入口的汤药苦中带甘,虽性烈但却是去寒压惊的上好良方,包拯精神一振,才提起精神将来人一番打量,细看下不由心头一惊。
明黄色的锦衣藏在厚重的盔甲下,带着异域口音的汉语,包拯心中,已把来人的身份猜测了八分。
“多谢炎王救命之恩,包拯无以为报,请受包拯一拜!”说完就要起身行礼,却被耶律宗真抢先一步按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