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不要--!
立刻,在摇摆不定的半空中,他只感觉到身后的展昭正在慢慢的向下滑,随着布帛撕裂之声越来越大,他下滑的速度也就越快!一寸一寸,每一寸,都似鞭在他心头燃烧。
“猫儿、猫儿--!展昭、展昭!你快醒醒,你快醒过来!抓住我,抓住我啊--!”
不知是上天终于被他感动,还是方才的撞击终于让昏迷的展昭逐渐醒来。
其实自从白玉堂将他缚在背上共同对敌时,他潜在睡梦深处的神智就已经朦胧的意识到什么。无奈下在身上的麻药实在太强,他只能浑浑噩噩的感觉到一些变化。直到方才白玉堂被耶律宗真一枪扫得背跌在地,猛烈的冲击和疼痛下,他才开始从泥沼般的噩梦中挣扎出来。
此时白玉堂危机情急之下的叫喊,才让他的三魂七魄都回到体内。
“玉、玉堂……”
长时间的昏睡让他的喉咙干涩嘶哑,但这微弱的叫唤却带给白玉堂无限希望!
看着白玉堂沾满血污泥污分不清五官的脸,身下是真实温暖的身体,背后的寒风刀刮似的让展昭生疼,他却在嘴角扯出一抹微笑,玉堂,他终于,终于找到自己……,但一清醒,就立即发现方才梦中的血池地狱皆为真实,此刻他们正身陷万军之中。不远处两军交战之声如在耳畔,两个人身在风中险象求生,却因风力不足仍不能脱离险境。
“猫儿,猫儿!你快抓着我!”双手必须稳住张开的风幡,他现在只乞求展昭能靠自己的力量攀附在他背上。
“不……,不……”
布条眼看就要完全断开,白玉堂更是发疯般大叫起来,但让他胆战心惊的是他只感觉到展昭仍在不断下落,却不能感觉他往自己身上抓的力量。
“猫儿你在做什么!快抓住我--!”
“玉…堂……,我抓不住…你……”
展昭也正试图抓住白玉堂宽厚的肩膀,但他的双手却怎么也使不出足够的力气,只能让自己的指尖在那颤抖不已的背上渐渐剥离。
“猫儿--!”
“玉堂……,你、你走!”他已经明白过来,他们还在辽营上空的原因是两个人的体重,风幡不能承载。
“猫儿--!你在做什么--!”白玉堂从来没像现在这么惊惧过,他只感到展昭又要离开他了,他们才刚靠在一起的体温又要再度变的冰冷!
他不顾一切的大叫起来,却只来得及听到展昭风中的残句--
“玉堂……,我…等你来……接我……”
布条终于完全绷断,展昭只觉身子猛的一沉,就似浮云般到了风里,他感觉不到自己在下坠,却能看到天空中映满火光的厚云在自己眼中不断倒退。他嘴角含笑的看着白玉堂瞬间被大幡托起的身体,欣慰的将自己交给黑暗的深渊。
白玉堂只觉得身上一轻,然后,背上瞬时一片刺骨冰寒,凛冽的狂风终于瞬时将他托上高天,他甚至来不及解开纠缠在手腕上的绳子去抓住展昭自半空中断然坠下的身体,就被猛的刮到云层之上,身后的火光和嘶喊,都被撕碎在呼啸的风中。
他没有看到展昭掉落到辽兵之上的情景,只觉得一片冰凉的泪水在风中被扯碎成无数粉沫,胸中似被这冷风吹开一个无底的深洞,里面只有无尽的绝望、寒冷、寂寞、自责、憎恨,和他都已经不能再感受到的灵魂深处撕裂的声音。
夹杂群狼呼啸的烈风,就像那夜撕碎白玉堂所有灵魂和希望的声音。
刮在脸上的寒风更似刮在他心间,一刀一刃血,他的心已经千疮百孔,他的身体早已经疲累不堪。
那夜展昭推开他后,他总算能借东风之力离开那充满死亡的地狱。但,他却也把灵魂一道留在了这个地狱之中。
第七章 奈何桥上等三生
自从袁西经袭营成功后,白玉堂便一直在战败的辽军附近徘徊。
他已经不再关心辽宋之间究竟是斗个你死我活还是和谈解决,现在在这个世界上,他只关心一件事,他只关心他的猫儿,只关心展昭是否还活在人间。
如幽魂般潜伏在辽营附近,他就像游荡在荒原上的鬣狗,颓败,受伤,失去对一切的意志,只剩下心间那点点火焰还没熄灭,支援着他的生命之灯在永夜中摇曳。
身上大大小小的创口都不再流血,只在伤口周围的皮肤结了一层白霜。白玉堂宁愿身体里所有的热血就这么离他而去,就让他死在这里。可是他偏偏没有死,他带着展昭的希冀和对更绝望的渴望,苟且偷生。
他怕死后,不能在奈何桥畔看到那个总是红衣带笑的身影,不能看到那抹云淡风清的蓝布衣衫。但他活在这个世界上,也只是在绝望与绝望中不断的挣扎,就像在惩罚自己,只有更多肉体上的痛苦,才能让他支持着活下去。
他不止一次想要结束自己残留的生命,但这条命,是猫儿给的,他不能,不能让猫儿在奈何桥上等得太久了。
都说山中方七日,世上已千年,这短短的七天,对他来说就像是在地狱里沉浮的七生七世。
他总在想,自己只要迟上一步,他的猫儿就会一个人在那个阴冷孤独的地方等着自己不知多少年。
但是,他却没死,他还留着一条烂命,怀着心中被自己否定了千万次的希望,在黑暗与绝望中苦苦挣扎。
从星霜漫天的黎明到黄昏,从黄昏再到霜星满天,白玉堂就这样一动不动的躲在辽军刑场不远处的一个小山坳里,看着一批又一批因疏忽过错而被军令正法的人被押到这里,一腔血就像菜市场里被捏碎的鱼,满地没有了头的尸体和滚落一地的头颅焚烧产生出令人作呕的弄烟,甚至让他在昏沉中产生了幻觉。
他看到深夜的白雾里,有一个蓝衣的人就站在雾海深处,飘荡的雾气在他身上缭绕蒸腾,一抹鲜红的嘴唇溢出自己最不能忘的春风一笑,仿佛这周围的寒冷都做了春花柳絮,仿佛这锥心痛楚都化做绕指温柔……
猫儿,猫儿……,你从奈何桥畔来接我了么?
你是不是怕我在阴森黑暗的冥河上迷了路,是不是怕我总流连路上的风景,听到你呼唤的声音,总是说“等会、等会……”
记得那一天,我又因为你不让我和你一起去追捕一个江洋大盗急红了眼,就一甩袖子回了陷空岛。本来我不想就那样走了,可是看着你盯着一地被打翻的酒菜,那是你特地为我做的,说是谢谢我上次帮你解了红叶山庄之围。
我刚开始还笑你太客套,都这么多年了还谢来谢去的做什么。然后你就笑了,如沐春风,说该谢的还是要谢的,两个人哪怕再熟悉,也只有相敬如宾,才能长久的相处在一起。
为什么,我就是被那太过香醇的女儿红冲昏了头脑,也被你接下来一句“玉堂始终不是我公门中人,以后这办案查访的,是展昭一人的职责,还是展昭一个人去就好。”给气的辩不请东南西北也看不到你眼中如一泓墨泉的哀伤。
然后,我就气得砸了桌子,砸了酒菜,骂你不知好歹,想白五爷这许多年来与你出生入死的都白搭了,你始终是个木头人!既然你要一个人办案,既然你要赶白爷爷走,那我就走!以后,以后再不与你这御猫为伍,免得江湖上总拿我们的猫鼠之争当茶余饭后的休闲!
其实才转身离开,我就后悔了,想想这么多年,这只猫不就这副脾气么?他也是担心自己,才一而再再而三的劝本就不喜公门的自己远离朝廷。猫儿如此为自己,自己却总是让他生气负气。
但他气的,不是展昭总是将自己从他身边赶离,而是总以为自己只有在江湖中傲笑天下,只有在红尘中风流一人,才是对自己好的,才没有被那总被江湖人不齿的青天正义给困住了,给折了羽翼。
他气的,是展昭明知自己的心早已困在开封府满是愁城的一方天地里,早已锁在一个叫展昭的人身上,只为看他淡定的从容,只为看他如午夜阳光的笑容。
那天,他脑子里总是挥之不去的是,展昭看他离去时似解脱又似安心的眼神,但另一个想法却让他做出了此生最愚蠢的决定。从前也有好几次,猫儿将他气跑后就一个人捉了人犯回来,有时候虽小伤不断大伤偶有,但也总能带了个完整的人回到他的眼前--这次,就这样回去,他面子挂不住不说,猫儿恐怕也还在气自己砸了他置办的一桌美味吧!
所以,等几天,等猫儿把这次的案子办好了,等他不气了,等自己又能从容不迫的厚着脸皮再跟在他身边了,再回开封府去,去逗弄那只总会被自己惹急了就只会涨红了一张俊脸的御猫,去守护那个他已经暗自发誓一辈子都不放手的人。
谁知道,这一等,等来的就是生死离别,阴阳永诀。
短短三天,他等回来的不是猫儿的春风一笑,不是那熟悉的歉疚笑容,不是展昭的大伤小伤,等回来的,只是一袭勉强能看出来就是自己去年生辰时送给那只猫,被他洗了又穿穿了又洗总也不舍得换新的衣服,等回来的就是一柄仿佛仍在朔夜悲鸣的寒蝉宝剑。
原来这一切,都只不过是展昭要让自己离开的借口!从来都是相争相护的二人,这一次,这只臭猫却用这样的方法逼走自己!这是要怪展昭对他实在太过了解,还是苍天弄人,他对猫儿的情和爱,醒悟的太晚、太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