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笼中 (童子)


  他们几个一惊,瞪着眼,互相看着。
  “谁?”看守者问。
  “呜、呜呜!”是喑哑者,半明半暗的晨光里,不知所云的呜咽听起来格外骇人,看守者朝皈依者他们使眼色,让他们钻到下头去躲一躲。
  “来啦。”然后他去开门,喑哑者熟门熟路地进来,背着一大捆烂木头,咧着嘴,一副憨厚的样子。
  “谢谢,兄弟。”看守者回身到土罐里给他找报酬,随便什么小东西都能让这可怜的哑巴高兴,拿着一片云母石,他转回头,看喑哑者正直直盯着黄铜门那边,好像被什么东西吸引了。
  他循着他的目光,是一枚金币,孤零零掉在地上……是弄火者刚才落下的!
  “兄弟……”他叫他,可喑哑者已经过去了,小心翼翼地捡起来,拿在手里端详,边看边翕动喉咙,发出“呵呵”的声响。
  “那是我的东西。”看守者要去夺,喑哑者偏过头,正看见仓促放在地上的两瓢水,他把金币攥紧了,嘿嘿笑着,朝看守者摇了摇头。
  他绕过他,眉飞色舞的,推门离开了,看守者没敢拦,忙去掀黄铜门,急躁地朝底下喊:“被发现了!”
  衣钵窖里火光闪动,聆听者从暗处走出来:“是谁?”
  也许是冥冥中注定的,看守者无奈地答:“喑哑者。”
  有那么一阵,谁也没说话,直到聆听者突然拍了皈依者后背一把:“杀了他。”
  声音很轻,但语气坚定,这是迁怒,是对上一个“喑哑者”的怨恨,皈依者粲然一笑,抬腿就要往上冲,被聆听者拦住:“不,等晚上,在这里干,”他安抚似地拂了拂他的背,“他还会来的。”
  这把嗓子和缓、温柔,有让人安心的力量,皈依者不经意点头,背上的手随即离开,地窖潮湿的寒气立刻袭来,更显得那块巴掌大的地方温热,皈依者赶忙说:“一会儿吃了饭来我屋,我们商量商量?”
  聆听者没说“好”,但拎着锹和他错身时用胳膊肘碰了他一下,算是答应了。
  皈依者的屋子在一处好地方,朝南的窗口很大,远远地能看见七圣徒的墓地,墙角里堆着各式各样的东西,木梳子、铁吊坠,贵的贱的扔在一起。
  “都是人送的,”皈依者脱掉斗篷,拿一种故作高傲的廉价姿态盯着聆听者,“有的只是想摸一把,有的就……”
  聆听者规矩地坐在椅子上,低着头,这姿势让他想起另一个人来,就在不久之前,他们也这样面对着面,说起“家”、“真主”和“梦”。
  皈依者恼怒于他的走神,靠近来,撑着椅背俯视他:“你不问问他们想干什么?”
  “跟你睡觉,”聆听者淡漠地说,耳朵尖却红了,“像搂女人那样搂着你。”
  皈依者不可抑制地笑了,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你不想这么干?”他慢慢坐下来,撒娇似的,坐在他大腿上,“只有来了这里,我们才能干这个。”
  聆听者躲避他的纠缠:“我只想找‘结果’。”
  “你知道我是为什么来?”皈依者把胳膊肘架在他肩膀上,“我喜欢这个人,”他轻佻地指了指自己,“也追过,”他又去指墙角那堆东西,“破玩意我也送过,没成功,我从不管那些狗屁故事线,我只追逐‘皈依者’——直到我成为‘他’。”
  聆听者像是想到了什么,脸唰地红了,皈依者一愣,然后哈哈大笑:“狗东西,想什么呢!”他淘气地搂住他的脖子,小声说,“‘皈依者’需要一个男人……”
  聆听者一把推开他,吓住了似的,难堪地盯着地面:“晚上……咳,打算怎么办?”
  “有什么怎么办,”皈依者用那双仿佛画了眼线的东方眼睛盯着他,“一个臭哑巴,一刀的事儿。”
  被这样一双眸子盯一眼,没人受得了,偏聆听者耐得住:“那……那我走……”
  皈依者就着他起身的势头,一低头把他吻住,话还没说完,一条灵活的舌头莽撞而来,聆听者打了个抖,一屁股坐回椅子上,皈依者拼命箍着他,但太勉强,就拿一只脚踩着椅子沿,不让他动。
  舌头!聆听者觉得嘴巴里像是被点着了,热辣辣麻酥酥的,他扳着皈依者的细腰,想让他走开,但到底是男人吧,拒绝得太不彻底,大概有那么一刹那,他是享受着这个异教徒的肉体的,以至于浑身燥热。
  “好不好?”皈依者轻轻地问,两手捧着他的方下巴,“我还有更多……”
  聆听者喘息着,慢慢放开他,皱着眉闭了会儿眼,他平复过来,用手背揩揩嘴巴:“你喜欢我?”
  “怎么可能!”皈依者觉得好笑:“我只是想看看,我迷恋的‘皈依者’在男人怀里放荡起来,是什么样。”
  “你觉得我会上钩?”
  皈依者大笑:“我不信有人不上钩!”
  聆听者起身,走路稍有些别扭,皈依者注意到他微微夹起的两条腿,正要讥笑,看他径直往床那边过去,那里有个墙柜,他像动自己家的东西那样熟悉地打开了。
  他拿出一只杯子。
  桌上明明有杯子的,笑意从皈依者脸上褪去:“怎么不用桌上的……”
  聆听者走回来倒水,自然而然地说:“不是坏了么。”
  确实坏了。
  皈依者半天才挤出一句话:“你……怎么知道?”
  “不是很明显么,”他含一口水,使劲漱了漱,直接吐在地上,“这不是我第一次吐‘你’的水了。”
  换句话说,这个吻,他们彼此交缠过好多次,在各种各样的情况下,出于各种各样的动机,有各种各样的细节,不变的是,聆听者最后都厌恶地漱了口。
  晚上,聆听者和皈依者没什么话,弄火者感觉出来了,也不出声,差不多挖到半夜,皈依者先憋不住,叫他:“喂,打铁的。”
  “啊?”弄火者有些意外,停下锹。
  “你觉得‘皈依者’怎么样?”
  弄火者被他问愣了:“你是皈依者,倒问我?”
  皈依者没骨头一样靠着墙,摆出一副慵懒的媚态:“嗯,你说说。”
  弄火者用偷窥般的眼神把他从上到下扫一遍,很受用似的:“好,”他噗嗤笑了,“好是好,就是太那个……”他用肩膀去碰聆听者,“那个词儿咋说来着,太浪!”
  聆听者让他逗得没忍住,笑了。
  皈依者腾地红了脸,站直身体,恶狠狠地瞪着弄火者:“浪的是你们这些混蛋!”
  “我又没说你,你急啥,”弄火者拄着锹把,不耐烦地翻个白眼,“这不是说‘皈依者’呢么,我就亲眼看见过,他跟人干那事!”
  皈依者不信,“皈依者”从来是被追逐,但从未被得到的:“不可能!”
  “我骗你?”弄火者也不挖坑了,一使劲把锹插进土里,煞有介事地说,“就在七圣徒墓地背后那片林子里,有棵死栗树知道吧,在那后头!”
  皈依者半信半疑,询问地去看聆听者,聆听者也迷惑了,拉着弄火者:“别胡说,我从来……”
  弄火者一把扯开他的手,大喇喇地说:“跟持弓者!”
  持弓者?聆听者错愕,那个金色头发、身世显赫的持弓者吗?不自觉的,他瞪向皈依者,不敢相信这个人身上,居然还有他不知道的故事。
  正在这时,头顶上有响动,是两对相互周旋的脚步,皈依者应声而动,迅速熄灭阶梯底下的火把,拔出弯刀,扭身藏匿到暗影中。
  黄铜门霍地掀开,喑哑者出现在那儿,看守者拉扯着他,装出一副慌张的样子,聆听者和弄火者站在火光中,抬着头,等他下来。
  喑哑者如他们期望的那样,缩手缩脚地钻下来,看见空荡荡的衣钵窖和窖底下挖出的几个圆坑,他呜呜啊啊地比划,那意思很简单,他想入伙。
  看守者跟着他,为以防万一,在后头把黄铜门牢牢拽死,所有人都屏息以待,就等他走到近处,忽地,一把弯刀从背后的暗影里伸出来,闪了一下,搭在他脖子上。
  一刹那,喑哑者发现刀子了,与此同时,刀锋猛地从他喉咙上划过去。
  血喷出来,他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两手胡乱去捂,可捂不住,僧袍前襟瞬间湿透了,他往前挪几步,想回头去看,可皈依者没给他机会,从黑暗里踹出一脚,踢中他的侧腰,他徒劳挣扎了几下,直直朝后倒去,跌进聆听者事先为他挖好的坑里。
  “我的妈……”弄火者打了个抖,看鬼似地盯着着暗处,极慢的,皈依者从那里出来,一头乌黑的卷发,冷冰冰的猫儿眼,邀功一样,艳丽地朝聆听者笑了一个。
  聆听者只当没看见,低头去看喑哑者的尸体:“真给人找麻烦。”
  “先埋上吧,”看守者拍一拍他的肩膀,“后天就是礼拜日了。”
  “啊?”弄火者扔下锹:“白挖了?”
  聆听者看起来有点灰心,太多次了,他卡在这个黑洞洞的死窖里,这时候皈依者眉头一动,懊恼地说:“找错地方了!”
  聆听者愣了一下,马上否定:“不可能,圣徒岛只有这一个‘地下’!”
  皈依者又笑起来,那样艳丽那样挑逗:“真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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