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笼中 (童子)


  “荒唐!”聆听者敲了敲桌子,“其他几个呢?”
  看守者从北向南,依次为他们读取烙画上的小字:“第一位死于恶犬之口,第二位死于异教徒刀下,第三位死于自残式的苦修,第四位死于妓女怀中,第五位死于瘟疫,最南边这一位……”字迹模糊,他认了又认,“是唯一的女性,死于……笼中。”
  “国王”棺盖上手举经书的圣徒,聆听者猛然想起,那胸前的食指就是指向南方!
  “她也是这里最早的圣徒,”看守者读着读着,蓦地瞠大了眼睛,“她……被马克西米利安大公锁在笼子里,直到……活活饿死?”
  入夜,聆听者、皈依者和看守者趴伏在圣徒墓不远处的草丛里,看着“国王”墓,苦行者和禁欲者又来了,背着法器袋,在墓门口慢吞吞地摆弄。
  “他们到底来干什么?”皈依者无聊地嚼着草叶。
  “可能真是来修行的,”聆听者说,“你看,他们一点也不背着人。”
  弄火者一直闷闷的,这时候问:“那什么大公不是个好人吗,为什么要把女人关进笼子里,活活饿死?”
  “一会儿进去也许就知道了。”皈依者一直把弯刀握在手里,擦得锃亮。
  “说起来,”弄火者推了推聆听者,“咱钱是不是要重新分一下?”
  聆听者的声音冷下去:“重新分?”
  “原来是挖坑,一天才给我一个金币,”弄火者笑嘻嘻的,“现在咱们合伙掘墓了,是不是应该平分……”
  “平分?”皈依者抢过话头,“我还想拿到东西把你们都干掉,自己独吞呢!”
  他说得出做得到,聆听者和弄火者一下子静了,皈依者毫不跟他们客气:“圣徒墓的线索是谁想的?喑哑者的脖子是谁抹的?”他把刀背搭在肩膀上,“你们还想和我平分,可笑!”
  东西没找到,已经开始内讧了,聆听者没说什么。
  苦行者和禁欲者进了主墓,皈依者率先窜出草丛,猫着腰往最南侧的坟墓跑,聆听者和弄火者紧跟着他,虽然奔向一个方向,但聆听者觉得,他们已经各怀鬼胎了。
  钻进墓门,点燃火把,眼前是长而深的一条墓道,道上的灰尘被火光一照,白亮亮的,聆听者往两侧看,墙上的不是壁画,而是精美的浮雕石刻,三百年了,依然光洁如新。
  皈依者对浮雕故事不感兴趣,径直奔下台阶,“谜底”在下头诱惑着他,他兴致勃勃地冲下去,迎接他的却不是墓室,而是一段更深更长的墓道,飒飒的,有凉风往上鼓。
  “喂,”他回头叫,“这他妈是个无底洞!”
  聆听者过来,举着火把往里看,太长了,看不到头:“东西就在这下面。”他如此说,为了给大伙鼓劲儿,皈依者推开他,跨前一步,“那还费什么话。”
  他们慢慢地、慢慢地往下走,走了不知道多久,走得火把的光都扑簌簌要灭了,前面霍然出现三个拱廊,每个拱廊都被一个石刻的天使抱在怀里,天使结着蛛网的胳膊上分别阴刻着一句圣训,从左到右依次是:
  “人活着,不是单靠食物,乃是靠神口里所出的一切话。”
  “天国又好比一个人要往外国去,但那日子、那时辰,没有人知道。”
  “因为国度、权柄、荣耀,全是我们的,直到永远,阿门。”
  “这是什么玩意?”弄火者费解地盯着那些字,皈依者想起早上虔敬者在餐堂背诵的那段《马太福音》:“也许是什么提示。”
  “是提示我们也看不懂,”皈依者拔出刀子,站到左边的拱廊前,“不如我们仨,一人走一个?”
  只有这么办了,弄火者走右边,聆听者走中间。
  进了拱廊,世界就只剩下自己,走了至多十几步远,迎头过来一阵风,把火把打灭了,聆听者孑然站在纯粹的黑中,不敢动弹。
  这时他意识到一个问题,如果自己这条路是错的呢?如果皈依者或弄火者先拿到了东西,他们会在出口等他吗?还是会像方才说的,独吞掉?
  他转身往回走,至少先取只火把,他想,可刚迈步,就狠狠撞上了墙壁,他从台阶上往下滚,额角麻了,耳朵倏忽间黏糊糊的,应该是血,他猜自己摔破了脑袋。
  好不容易扒住台阶停下来,他勉强坐起身,一时间有点辨不清方向,靠在石墙上喘息的时候,他发现血好像止不住,很快半边膀子都湿了,他感到恐慌,两手在黑暗中乱摸,什么都没有,他急着要站起来,可因为晕眩还是什么,脚一滑又跌下去,朝黑暗深处滚落。


第3章 圣徒岛 γ
  聆听者沿着幽深而崎岖的走廊往前走,空气湿冷,粗麻僧衣蹭得皮肤发痒,在第四个狭小的分岔路口,他右转。
  又“死”了一回。虽然只是游戏,但死去的感受是真实的,临死前的窒息、瞳孔扩散那一瞬的解脱、最终陷进去的无垠黑暗,他真切地经历了不知道多少遍。
  听过告解者的秘密,他回屋藏好金子去餐堂,早祷依然是《以色列人要求立王》,坐在圣餐柜前的小板凳上,他开始注意到一些以前忽视了的细节,比如正和告解者低声说话的是苦行者和禁欲者,再比如皈依者倚着的那根立柱,旁边斜靠着一把镶银的细弓,让人不禁想起身世显赫的持弓者。
  等着分面包的间歇,修士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他站起来,往人群当中走。
  皈依者在人群另一头,那个傲慢的异教徒,黑头发弯弯曲曲,被晨风一吹,缥缈得像是要融化在日光里,他见过他杀人,狮子一样凶猛,山鹰一样利落,为什么眼下看起来却有点不安呢?
  就是这个时候,皈依者往这边瞄了一眼,轻轻的一眼,马上移开,那样子……像是在等待什么一样。
  聆听者不禁去注视,注视他故作倨傲却微微眨动的睫毛,他似乎知道自己正被注视着,于是越发不安——这让聆听者不得不猜测,他是在等自己。
  可是,他要失望了。
  离着五六步远的时候,聆听者侧身一转,往旁边去了,拨开微有些驼背的苦行者,拨开层层叠叠的修士兄弟,那儿有一个长着蓝眼睛的孩子,十一二岁,鼻梁两侧满是雀斑,棕色的卷发一团一团坠在额头上,是领经班的虔敬者。
  “兄弟。”他叫那孩子,像之前无数次叫皈依者那样。
  虔敬者有些意外,朝他礼貌地点了点头。
  “听人说,你经书背得很熟?”聆听者不时往周围看,只是出于谨慎,却意外看到人群外皈依者的眼睛,那样精神,那样漂亮,恨恨地把他瞪着。
  “没有我不熟悉的经典。”虔敬者骄傲地说。
  聆听者被瞪得有些茫然,迟疑地回过头,轻声恳求:“我需要你的知识。”
  “哦?”虔敬者笑起来,很高兴,很有些沾沾自喜。
  “今天入夜,”聆听者弯下腰,就着他的小耳朵,“圣徒墓见?”
  那孩子狡猾地转了转眼睛,老成地抱起胳膊:“那我知识的价值呢?”
  “当然,”聆听者从袖子里摸出一枚金币,悄悄滑进他细小的手里,“只有黄金可与知识等价。”
  虔敬者把笑意敛起来,小手插进僧袍巨大的袖口,仿佛什么也没发生一样,缓缓地和他擦身而过。
  从餐堂出来,聆听者故意走得很慢,等着,等弄火者掸着身上的面包屑走到他前面,他跟上去,缀着他往烟熏火燎的铁匠棚子走。
  圣徒岛上只有这一个铁匠,许多人愿意拿一卷丝线一把甜豆来换一根钉子,所以铁匠棚的日子很红火,聆听者小心地和他保持着距离,想着要找一个什么契机上去搭话,没想到弄火者却停下来,头也不回地问:“你要跟到什么时候?”
  刀子似的语气。
  聆听者吓了一跳,随即意识到这家伙和上一个大不一样:“兄弟,”他直说了,“我有个买卖。”
  弄火者偏过头,用阴测测的余光把他瞟着,稍一瞪:“滚。”
  聆听者没走开,而是抢上一步:“要是看守者来找你,你也让他滚吗?”
  弄火者皱了皱眉头,转过身:“你怎么知道……”他小心翼翼的,“我和他好?”
  聆听者哑然,他并不知道他们是哪种“好”,空张了张嘴,他接着说:“上、上一次我们是一伙的,你、我,还有看守者,我们在找一个秘……”
  “那又怎么样,”弄火者打断他,“那是上一次,再说了,”他朝聆听者靠过来,笃定地看着他,“你们失败了。”
  聆听者惊讶地涨红了脸。
  弄火者笑起来:“要是成功了,你不会又来找我。”
  聆听者急切地说:“我们会成功的,已经很接近了,说不定这一次就……”
  弄火者抬起胳膊,做了个“停”的手势:“何必那么认真呢,兄弟,这只是个……”“游戏”两个字他没说出口,垂下眼睛,他摇了摇头,“我们到这儿来,不过是为了逃避,干嘛逼自己,得过且过吧。”
  聆听者一把握住他的膀子:“你就这么过?”他拽了拽他破烂寒酸的僧袍,“乞丐似地窝在这个棺材似的修道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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