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煦瞪看沈微,沈微无辜的双眼笑着闪。
云煦道:“沈先生,我觉得你颇得自国公真传,你说的话我总是不能知真假,不知其下藏了多少隐瞒的事,你这样,怎么让我信?”
沈微面上的笑渐渐收了,低头道:“你父王也曾这么说谢凡。不说,是因为不想你操那么多心。世间有美玉,你只想捧着,不想他被太多的尘俗事烦心。这次皇上忽然派给你和我的这个差,很麻烦,查不出来,会被清流一派小瞧,搞不好还以为我与太师一派有牵扯,国公爷都会被我连累;查,就是天大的案子,太师一脉岂是容易端的?户部就是太师的钱袋子,刑部就是太师的打手。太子的师父本是清流一派,户部刑部这么推搪太子,太子怎能忍?可太师有今日地位都是皇上纵容的结果,皇上派我查,实际就是派国公爷查,就是让太子放手作为。我们淮安一行有多凶险我怎敢和你说?我们在淮安什么都查不出来是应有之举,好让太师一派放心。我们启程回京之日就是国公爷已经拿到铁证之时,所以会有妇人拦路喊冤,所以会去那个别院。然后我们连夜返京。国公爷派了多少人明里暗里地护送我们,我们才平安入京,见到皇帝。这其中的种种又怎能对你说?太师倒了,你我必须急流勇退,你父亲的病是必须的,即便你不病,你父亲也会病的,我们会在金陵住好一阵子,直到这个案子平息,直到大家都称颂太子英明能干,忘了是有个少年郡王赴淮安破了惊天一案。”
云煦喃喃:“谢凡这么厉害?”所以他能带兵打仗,战无不胜。
“再厉害也是听你父王的。”沈微温柔整理云煦因激动而飘到脸颊的发带。
“我觉得——”云煦说。
“嗯?”
云煦忽然觉得他好像在重走父亲的人生路。一直以为父亲是不对的,一再对自己说绝不过父亲那样人生,谁知走着走着,好像就将父亲的人生重来了一遍。父亲对谢凡,或就如自己对沈微?逐渐的亲近,情惹意牵,可是自己要娶亲。
一路急行,到金陵时已是除夕,还好赶上了年夜饭。父亲果然是没有什么大病的症状,只是面色不佳,微显疲累。当然在谢凡的口中就是严重得不得了,稍用了两道菜就被谢凡劝着搀着离席了。云煦也立即离席,扶过父亲。与众人告辞时,谢洵对上云煦的目光,依然平稳安静,面带微笑,那微笑好似千年都不会变的温和、遥远。
云煦坐在父亲床前,与父亲闲说着话,为父亲剥栗子吃。云煦已得了嘱咐自己查案一事是不能说的,便说一些路途中的趣事。
父亲问:“沈微与你是怎么回事?”
两个人已经很注意了,竟然还是没逃过父亲的眼,云煦便把沈微去太学挑文书,皇上把他赏给自己的事说了。
父亲轻微忧伤地望着他,没有说什么。
云煦忽想到一事,急切地问父亲:“国公会对沈微不利吗?”
父亲轻微一笑:“你放心,我会和他说,不许他伤害沈微。”
“父王,”云煦艰难道:“我不知怎样好,我若与他分开,会不舍,可是,您为我订了婚事,谢家怎么可以容下他?他还非送我来——”
“跟随自己的心走,未来会怎样,谁会知道呢?慢慢的你就知道自己的选择了。你还小,这些都还不急。”
父亲要听云煦的琴,云煦汗颜,回京后哪里弹过多少琴呢?他放慢了速度弹,渐渐的,竟然发现父亲睡着了,他缓缓止了琴音,慢慢地退出屋子,霍然见谢凡就在外间守着!这人,悄没声息的在这里听他和父亲说话!他说的沈微事都被他听去了!
却见谢凡惊喜地对他比划:“睡了?”
云煦点头,便见谢凡欢喜得什么似的,连连点头,还向云煦竖大拇指,示意云煦离去,他在这里继续守着。
云煦轻轻地离去,无声掩上门。
外面夜风吹来,有些冷,他拉了拉衣领,方行过小桥,见沈微于桥下树影里走出来,将一件裘皮围巾给他围在颈上。“你走得急,忘了这个在坐位上,我给你送来。”
云煦望着沈微冻得通红的面颊,他在这里等了这么久!笑握住他手:“来,我们去喝酒暖一暖身。”
茫茫又璀璨的除夕夜里,忽然觉得,自己和父王都是幸福的人。
云煦忽发奇想,去沈微住的流霞阁,命仆人摆了饭菜,二人对坐,数十盏彩灯环绕阁内,光影辉煌,便除夕夜,偌大的国公府里也是一声鞭炮响也没有,云煦知道那一定是谢凡的命令了。室内温暖如春,二人浅酌慢饮,云煦忍不住问沈微:“方才你在白云观可遇见了国公?”
沈微点头。
“他可和你说了什么?”云煦有些担心。
沈微道:“他的心都在你父王身上,一时还顾不到我。”两人不由笑了。
明艳艳的灯光下,沈微眉目如画,云煦看得有些痴痴入神。沈微道:“小王爷不用为我担心。我已平安送你到了这里,明日我就离开。”
“你去哪里?”云煦手一抖,手中的酒洒在袖口。
沈微拿出绢帕为云煦擦拭袖口,道:“哪里都好。小王爷以前不肯要我,此时后不后悔?”沈微的眼睛映着灯光,似有火焰在其中轻微跳闪。
云煦忽然想起那日沈微说“我服侍你洗浴可好?”他定在那里。沈微已微笑道:“我的勇气也就那么多。小王爷,以后你就可以和人说,你定力可好了,沈微意图投怀送抱,我都没理他。”
云煦静静看着沈微心酸至极的目光,忽然便溢上满眼的泪。
沈微慌了,忙道:“我说着玩的,你别这样。”
云煦就那么任泪流下。他失去了他。这么不经意间,这么不可转回。
沈微已不知如何是好。“你若不要我走,我便不走。你若还要我陪,我今夜就陪你如何?”
云煦破涕为笑,掩面抹泪道:“谁要你陪。来我们喝酒。”
两人端杯饮尽,然后吃菜,然后再倒酒,谁也不再说什么。云煦默然喝下一口酒再喝一口酒,觉得酒变辣变苦,心变酸又涩,一时竟是百味聚集,就只少了一个方领会过的“甜”。过了好一会儿,沈微深邃的目光看着云煦,诚恳道:“这里是国公府,国公对我有恩。你是他的女婿,我但凡还知道感恩回报便不得再招惹你。这会儿是除夕,什么话便今日说尽,明天便是新年,过新的日子。我离开不只是为国公,也为你父王。你是他的儿子,他的心,定是希望你正常的生活,娶妻生子,享天伦之乐。”
这就是沈微非今夜说全部话的缘由,他连与他过一个甜美的除夕都不肯,因为明天就是新的一年了,正月里,不能悲伤落泪,否则一年不吉利。
云煦笑一下,再笑,自己倒了酒来喝。夜色里话语冰凉入骨,心却不肯冷掉。
稍会儿云煦看定沈微说:“以前你陪我的时候,说了那么多童年往事,我却一件也没和你说过,我也给你讲我小时候的事吧。”云煦就讲,小时候的淘气事,说得投入,眉飞色舞的。这还不够,云煦起身说:“我给你弹琴听吧,我以前自己谱的曲子。请你为我评析。”
沈微小心温存地说:“你可知,我几乎是不懂音乐的。”
云煦说:“你有耳朵吗?有耳朵就会听。”
第18章 酒后一吻
云煦命仆人送琴过来,曲子欢快清新悠然,沈微托腮听入了神的样子。
“如何?”云煦止琴笑问。
沈微不好意思笑:“你再弹,我也不知好在哪里,可是对牛弹琴了。”
云煦气的过来倒酒笑灌沈微,沈微忙用手臂推挡:“我今日喝多了,不能再喝了。”
灯下,沈微容色明艳不可方物,云煦一时心碎的呆住。沈微,一个男子,竟能生得这样美,强胜世间见过的所有女子——
他这么看沈微,沈微也幽黑的瞳仁明滟滟看他,闪着炫目的光。沈微有些醉了,笑意温柔——
云煦愣怔在那里,他本是灌沈微酒来的,一手揽了沈微肩,一手酒杯送到沈微嘴边,沈微头侧仰躲避,手推着云煦胳膊,这么一停下来,两个人的身形好不暧昧,沈微几乎就在云煦怀中。云煦心发慌,欲放手,沈微已手臂揽上来,揽在云煦脖颈,唇印在云煦唇。
一时天地倾覆。
只这么一印,沈微似已清醒,放开云煦,站了起来,退后一步,衣衫微微发颤。
深夜静寂,两个人有霎那惊恐恍惚。
时光胶着,只剩心匆匆跳。
沈微低头,沙哑说了句:“你杀了我吧。”
云煦站在那里,看着灯下的沈微,忽然上前一步揽住沈微,在沈微唇上用力的吻下去,然后放开沈微,转身逃一般离开。
夜风吹着额头发际,竟不觉得冷,只觉得发烫,沈微唇的柔软记忆深入于心,云煦不知怎么回的自己住处,仰在床上。
小厮等人过来服侍他洗漱更衣,云煦几乎梦游的,想着沈微的那些话。“小王爷不用为我担心。明日我就离开。”“我的勇气也就那么多。” “你若不要我走,我便不走。你若还要我陪,我今夜就陪你如何?”“你杀了我吧。”翻翻覆覆,兜兜转转,转瞬东方见明,天已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