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煦若无其事看向河面。可是他知道,有些什么在变化。
他慌乱,又抑制不住的喜欢。
他明镜似知道,他迷恋眼前这个人,那不是任何理智可以掌控。
被人关爱的情愫原来这么让人感动,熨帖心灵。
忽然就明白了以前沈微为什么躲避,因为这种感动其实是有些惧怕的情绪在。生活忽然就不由自己做主,不再无牵无挂,会受别人的影响,而未来,那么不可预期;情感,那么不可测,不可依。
晚间,沈微迟疑的出现在他门前,鼓足了勇气温和开言:“我来陪王爷入睡可好?”
云煦说不出“不好”两字,便说了一个字“好。”
沈微坐床前,继续讲述他遇到谢凡以后的成长往事,一桩桩,一幕幕。
云煦有时发问,沈微便倾心的讲,直到很久犹没说完。
云煦听着,大眼睛乌闪闪,看沈微的目光渐渐幽深。沈微不知自己的言语观念会给年少的云煦产生什么影响,可云煦问,他就无法不真心实意答,按理说这些心思情怀都应只在心口盘旋,不为任何人道的。
夜已深了,云煦看着诚挚的真心相待的沈微,心里缺失的某一部分好似在慢慢弥补、出现、生长。
人生路有时就是这么你一步我一步的交错向前走,越走越近。那路途,也许原是两人谁也没想到会走的,眨眼已到两人相对的交汇时分。
云煦亮亮的目光看着沈微,沈微温存真切一笑,过来为他掩上被角,柔和说:“睡吧,一会儿天要亮了。”
第15章 他这是成心在挑逗
云煦微笑,真的安稳合目,很快睡着了。
那夜里,梦见了谢洵,就那么微微笑的,遥远的站着,不肯走过来。云海苍茫,转瞬错过。
云煦倏忽醒了,心怦怦的跳。回思良久,才明白,虽然谢洵不肯走过来,可自己的人生已被谢洵送的那本书影响改变。
沈微,他已经时时刻刻的想见到他。这样的心,让云煦非常不踏实,可也是不能控制。
到了淮安,每天沈微忙至深夜,实地考察,核对大量的账目,审问一拨又一拨的人。云煦只是陪着,一句多话也不讲。他发现自己很爱看沈微工作时的样子,稳稳的坐在那里,面色表情从容端正,言语犀利透彻,分派布置斩钉截铁,有时还会厉色沉眉,怪有趣的。
当然,渐渐地随着听明案情,云煦觉得这事一点也不有趣。
淮安是贫困县,向朝廷申领扶贫款,拨款下来十五万两银子,县里只用了七万两,被巡查御史告发,县令等官员入狱,却怎么也不肯承认贪污挪用,说户部拨来的就是七万两,案子打到京城,户部被查。最后刑部认定户部拨款无误,是县里贪污挪用,县令改口供,说是半路丢失库银,最终受刑不过自尽了。押送扶贫款的衙役均说没有丢失,最后刑部定了县令贪污挪用罪,抄没家产。案子本就这样结了,谁知这是太子辅政遇到的第一个案子,太子说,认定县令贪污挪用,钱到哪里去了?为什么没有查到赃款去向?且没收的家产应由刑部变卖后交户部继续补足八万数扶贫。案子退回刑部,刑部查不到赃款去向,变卖家产时发现这个县令极为清廉,根本就没什么家产,老母、弱妻、未成年儿女,亲属关系也很简单,没什么好牵连的。刑部变不出钱来,户部不肯平白再拨八万两给淮安县,互相扯皮,事情就拖在这里了,大半年过去,以为太子忘了,谁想太子记着呢,一问,事情没有落实,当即大怒,责成刑部户部立即处理,同时汇报皇上,县令清廉,没有家产,贪污挪用一案应也是冤案,建议重审。皇上便派了沈微与云煦来核查此案。
云煦替沈微发愁,户部刑部都卷进去了,沈微如何查得动呢,即便派自己这个郡王来撑门面,也是无济于事。皇上这是想查还是不想查呢?而且涉及太子初理政,牵连两部门两拨官员(原案及后期拖延的),太复杂了。
因对沈微说:“看这些天县里的情形,这县令不失为一个好官,贪污挪用怕是不存在,丢失也太站不住脚,这银子别是在户部没提出来吧。”
沈微明眸看云煦:“王爷英明。”
云煦挑眉,沈微道:“其实户部拨扶贫款从来是要打折扣的,都是惯例,只不能落于纸面。要想审批下来扶贫款,得层层送钱,淮安本是贫困县,钱从哪出?自然是扶贫款里走。这事户部账面上肯定没毛病,所有经手的都拿到了钱,谁会举报?根本查不出来。这事的根源在于这县令没应对好巡察御史,那御史初任职,是个二愣子,以为查出业绩来了,捅到御前,皇上自然命立案查。唉。”
云煦望沈微:“你怎知道这些?”
“国公爷派人来告诉我的。”
云煦知道,自出了京,身边护卫就增了不少谢府家丁,包括那刘冉。谢凡曾是太子陪读,沈微与皇上弈棋那么亲近——因问:“那你算是太子的人?还是皇上的人?”
沈微笑了:“我记得初见你父亲,以为他是最单纯不问世事的,谁知若有宫中事,国公爷都听从他意见。想你自小就进宫,对皇上太子都有所了解,现我也征求你的意见,我是做皇上的人好,还是太子的人好?”
云煦笑了:“太子都是皇上的人。”
沈微大笑。稍会儿道:“我不是太子的人也不是皇上的人,我是你的人。”说罢别有深意的一笑,出去了。
云煦慢慢红了脸。
沈微越发大胆了。他这是成心在挑逗。
县里反复查了两遍也没查出什么结果来,云煦为沈微担忧,沈微却还沉得住气。云煦以为他要查第三遍,沈微却说不查了,启程回京,“不能耽误你回家过年。”
“我父亲又不回来,我一点也不喜欢过年。”
沈微瞧着云煦落寞的样子,温柔笑:“今年我陪你过年。”
这话太暧昧了,云煦发现沈微越发的变本加厉,心里虽暖,面上只一笑,不接言。
这日路过一村庄,前面一阵乱,卫士报有一妇人拦路告状喊冤。云煦目光看向沈微,立时明白了沈微的意思,命带上来。那妇人披散了头发,连连叩头,请青天大老爷做主,说她有个女儿清明踏青时遇上了严太师儿子,坐严公子的马车进了太师别院,谁知一去再没出来,她到别院门前问,根本进不了别院门,也没人理会她,还把她打出来。这都大半年了,女儿生死不知,上月去县衙报案,根本没人管,听说有钦差大人路过此地,特地来喊冤,只求见女儿一面,说完不住磕头,非常可怜。
云煦望向沈微,沈微对妇人道:“只听你一面之词,也不知是否为真,太师别院在哪儿?”
那妇人连说“真,真!他们都知道,我已在衙门前哭半月了,只无人理。太师别院就在那边小山脚下。”
沈微请示云煦:“王爷,路途不远,不如去看看?若府里有这人女儿,了了她相见心愿;若无,送交县衙治罪。我们继续行路,也不耽误多少时间。”
云煦点头。于是大队人马改道去往太师别院,一镇子的百姓追在后边看。
云煦明白沈微的意思,若自己置之不理,送交县衙也未为不可,可传扬出去,他这个广宁郡王的名声就有损,或认为他冷漠不怜悯百姓,或认为他与太师沆瀣一气,或认为他畏惧太师。去太师别院查一查,正好削一削太师的颜面,回京了,只怕严恒得立时来王府请罪——不是别院的事扰了他郡王行程的罪,是严恒酒后握着他手不撒开的罪,大家都心里明白,那一幕好几个公子及卢家仆人可都看着呢,若不清算,他这个广宁郡王也太可欺了。这些云煦要过一会儿才想周全,沈微却当即就做了决断,果然通透。
卫兵猛敲院门,好一会儿门才开,卫兵们立时如狼似虎冲进去,沈微扶了云煦下车,一个管家模样的人已被卫兵揪出来跪地,那管家面如死灰,低头不发一言。
云煦心头疑惑,大户人家的管家都是见过世面的,即便自己是郡王,正常应对也应无碍,这管家怎么一副俯首认罪的模样?沈微已沉颜命:“搜!将院中所有人押过来!”扶云煦正厅落座。
云煦奇怪沈微如此命令,无证据只凭一面之词就搜府?有违法度。但转瞬明白,既来了,就彻底立一立威,太师府才知他广宁郡王的厉害。反正还有皇后姑姥姥一脉撑着,太师估计也只有吃这个哑巴亏,谁让他儿子得罪了自己呢。
一会儿一个校尉回来报告院中所有人等皆已押至廊下,然后附沈微耳边低声说了什么,沈微面色沉凝,对云煦道:“王爷,下官过去看看。”命左右:“保护好王爷!”
云煦无来由有些紧张,好一会儿沈微才回来,命那拦路喊冤的妇人指认可有她的女儿,那妇人过一会儿哭天抹泪的跪回:没有她的女儿。沈微命将管家押上来。
那管家一副认命的模样,不拘问什么,只不开口。再审问别人,终于有人说,清明时是有一少女被少爷和严公子带回,不过那女子服侍得不好,不久就死了,埋在了后院。沈微命挖尸首,过一时,竟在后院挖出了好几具尸首!那妇人哭倒在地,而同时有人交待,这别院竟不是太师家的,而是户部黄侍郎家的,只因黄家大少爷每次来别院都是与太师公子严恒同来,所以外人看了太师府车仗,才以为这是太师别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