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里再怎么你死我活,戏外还是这么和和睦睦的样子。
孟泽跟林一立打好招呼,然后朝着徐更走过去:“困了吗?我也不知道今天拍这么久。”
徐更摇头,拿了件厚衣服给他:“不困,看你们演戏很有意思。”
这部戏的背景在盛夏,可现在已经快年末了,正是冷的时候。棚里虽然暖和一些,但毕竟穿得单薄,孟泽近来免疫力有些下降,徐更怕他生病,衣服都是他在拿。
不仅如此,保温杯之类的都在徐更手边,陈牧觉得没自己什么事,时常早早回家洗洗睡了。
没什么事做还工资高,就是陈牧甘甜的心情偶尔会变得苦涩。
回到家洗漱完毕已经接近三点,徐咪咪睡够了觉开始胡闹,跑到床上趴着,不时晃晃尾巴。徐更把他捞起来放到楼下去,又去搬了一堆猫玩具让他自己玩。
打点好一切,徐更竟然有些累了,他见孟泽在床上睁眼躺着,说话声放得轻了些:“想什么呢。”
“我在想杜岭,”孟泽很坦白地跟他说,“他真的……太可怜了,这个世界上还有很多承受着家庭暴力的人,而且往往施暴者得不到制裁,想到这个我心里总是很堵。”
和徐更猜的差不离。
“每个人的能力有限,你有这份心是好事,但绝不可以被困住,知道吗?”徐更掀开被子坐进去,“你其实已经在为他们努力了,这部电影会让大家对家庭暴力增加一些关注度,会有越来越多的人意识到家暴的恶劣,你能做的,远比我能做的多。”
徐更又继续说:“等这部电影结束后,以你的名义开设一个基金会吧,专门帮助受家庭暴力伤害的人。”
他其实很少做慈善,因为觉得那些东西去路不清,不知道他掏的钱会进到谁的荷包里。但如果亲自去把控,又会很耗费心力。
孟泽不记得自己说了多少次感谢了。
但每次徐更都会说出让他意想不到的话,永远比他想得更周到。
他知道徐更担心沈沁的病是不是遗传性的,拍的戏又压抑,怕他走不出来,所以事无巨细,他都照顾着。
近来家里也添了一些鹅黄、豆绿之类的颜色,比起以前冷硬的调调,渐渐也有了温馨的感觉。
见他不说话,徐更凑近孟泽,再他的唇上轻轻亲了一下:“睡觉啦。”
孟泽暗潮涌动的内心几乎是一下子就平息了下来。
57
在家睡了不太久,陈牧来接孟泽去拍戏,徐更没跟着。
他驱车到了拍《世家》时给孟泽做戏服的老裁缝家里,之前来探望过一次,赶工完陆怀信的那几套衣服之后,又入了冬,老人家一直身体抱恙,闭门休养,也是近两天才有所好转。
这次拜访并非心血来潮。
只是他的时间和老师傅很难对上,这么一来二去,竟然拖到了年末。
“哟,好久不见,我都快认不出你了。”老师傅给他开门,见了徐更的样子,眼前一亮。
徐更微笑:“好久不见,您看上去精神不错。”
老师傅久病初遇,脸上相较之前竟然沟壑纵横,只是背依然挺直如松,很有气势。
因为也算是工作,他还是一身标准的裁缝装扮,皮尺挂在脖子上。
“这次您不用赶工,用您觉得最舒服的进度来做就好,孟泽身材有些变,可能也需要很长的时间来恢复。”裁缝把他领到二楼工作室,徐更脱掉外边的大衣和里边穿的西装外套,一边说道。
师傅听了忍不住嘀咕:“你怎么不带他一起来呢,到时候也不见得能恢复得一模一样。要什么款式?”
徐更礼貌道:“礼服。”
和裁缝心里想的八九不离十,他笑得眼角只剩皱纹:“可以呀年轻人,发展挺迅速嘛,上回来还觉得你俩关系挺微妙,没想到现在都走到这一步了,恭喜恭喜。”
“谢谢您,”徐更真诚谢过,“不过他并不知道这些。”
他一向不爱承诺,却也想给孟泽一个永远。
他明白这段感情来得有多快,开始得有多荒唐,可他想与孟泽共度一生。
量完尺寸之后,裁缝让他不急着走,邀请他去一楼欣赏他的收藏。
除了那些稀有的布料和配饰,他家里似乎又添了几个陈列柜,底下墨蓝色天鹅绒布托着,上边珠光宝气。
“人闲下来就想找乐子,我最近还收了不少好东西,以前也有,就是没摆出来。”他这个人除了衣装以外,最喜欢的就是那些亮闪闪的珠宝,这会儿谈起他的藏品来颇为得意,眉毛都快飞到天上去。
徐更没想到裁缝还有一颗向往宝石的心,这类东西胜在精而不在多,虽然知道它们本质上都是石头,但徐更并不否认它们的美丽。
他的目光被一对对戒吸引:“这是……”
“这个呀,是我三年前收的吧,我记得好像是沈沁的作品,你可能不知道她,说来也可惜,当时好像她家里出了变故,急着脱手变现,其实也就是钻石,克拉数还少,我觉得摆起来两个小环还挺好看的,就多花了些钱买了。”
裁缝遗憾地叹息:“也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了,当初说是能收回去,结果这么多年都没来过,应该是不要了吧。”
那是一对很简洁的戒指,钻石内嵌在铂金戒面上,闪耀着低调内敛的光芒。
沈沁的雕刻设计向来以繁复细腻著称,强调的就是宝石品质,翡翠件要的也是哥伦比亚产祖母绿。这样简单的素材和线条,看上去更像是她很年轻时的作品。
婚戒。
连这样珍贵的东西都要变卖,可见当时孟泽家里的状况有多么严峻。
兜兜转转,竟然又出现在他的眼里,也许这就是缘分。
“我知道她,她是孟泽的母亲,”徐更说,“她不太好,一直住在疗养院里,您开个价,我替她收回来。”
师傅有些震惊,因为沈沁与孟泽无半分相像之处,他想了一会儿,耿直地摇摇头:“我哪能要你的钱,当初也没多花多少,你拿去,替我向她问好。”
徐更自然不会白拿。
他以两倍的价钱换走了这对戒指,裁缝给他找了个绒布盒子。
他回到车里,静静地看着色泽鲜亮的对戒。
上面好像写着孟泽父母的过去,也让他看到他和孟泽的未来。
58
另一边,《梦中人》的拍摄进度也在加速。
孟泽再次成为杜岭没有历经多长时间,打光、服装,一切都与昨天的拍摄严丝合缝。
杜岭又去找了郁杨。
一切像是没有发生过,他格外的平静和沉稳,甚至眉宇间有一种解脱了的释然。
郁杨觉得他和平时的杜岭有些差别。
因为心存疑虑,所以也不自觉地注意杜岭接下来的一举一动。
他走路的仪态,说话的方式,都细细看在眼里、听在心里。
杜岭长期处在畸形的家庭环境中,他其实习惯了低头,脊背也常常弯着,给人一种怯懦又消颓的印象,以至于让人往往忽略他有一张精致而美丽的脸。
而现在的他却挺起胸膛,肩膀下沉,露出优美的颈部曲线,像是和梦中的那个杜岭有了重合的地方。
杜岭并不解释他为什么又来了这里,郁杨也不问。
只是心中疑惑更深。
他把杜岭带到房间,让他坐在书桌前:“挑首曲子吧,我放给你听。”
杜岭没有拒绝,手指扫过外壳,从那一摞CD里选了贝多芬的《悲怆》,动作流畅而自然,就像是如此做了很多次。
郁杨不动声色,他将CD放进机器里,又坐到了床边。杜岭则变换了一个很舒适的姿势,以手撑头,闭着眼睛,手指随着旋律轻轻挥动。
带着底噪的乐曲缓缓唱出,郁杨觉得眼前的杜岭渐渐与梦中重叠,他有些恍惚,竟分不清他究竟是在哪一个世界。
杜岭抬手的时候,郁杨注意到他的衣袖口似乎有些污渍,红得发黑。
那是……血迹。
郁杨几乎是一下子就站了起来,他俯过身去捏住杜岭的手腕,将他的袖口捞起来:“你受伤了?”
那只手腕很细,青紫色的血管透过单薄白皙的皮肤蜿蜒,内则还有没完全消散的指印,但却不见明显的伤痕。
杜岭没有条件反射地后退,也没有挣脱:“没有。”
他明明很畏惧别人的触碰和靠近。
他这般截然不同的反应,让他突然想到了杜岭枕头下露出来的那一角像是照片的东西。
眼前的人让他捉摸不透,后背沁出薄汗,那滴血渍让他觉得无比刺眼。
那真的是梦吗?
他又怎么会对一个几乎毫无交集的人魂牵梦萦呢。
一切似乎又回到了原点,郁杨本以为他接触到了一部分关于杜岭的真相,现在却有着更大的谜团缠了上来。
就在他陷入迷雾之中时,杜岭将CD机按了暂停。
他一颗颗解掉上衣的扣子,洗得又软又薄的衬衫很容易就滑落下来。又躬身褪去裤子,脊椎骨节随着他的动作从单薄的后背凸出,带着不名的清绝。
他的身上满是新陈交加的伤痕,连踝骨的上方都有一处烟头烫伤的痕迹,无一不诉说着杜岭究竟过着一种怎样悲惨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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