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更谢过,让孟泽把手里的礼盒都交给老管家。徐至被叫去了书房,他母亲坐在客厅喝茶看报,年过五十的人竟然还是身材窈窕,一身暗红改良旗袍很衬曲线,外搭一件朴素黑色披肩,妆容清淡,即便如此,还是压不过她周遭凌厉气场。
见徐更和孟泽进来,便放下手里的事抬头看他们。
“来晚了,”徐更拉住孟泽的手,“给您介绍一下,这是我的爱人,孟泽。”
“伯母您好,一直没有机会登门拜访,这次贸然前来,失礼了。”
徐母淡淡道:“我知道你,坐吧,在家里吃个便饭,别嫌弃。”
孟泽受宠若惊:“不嫌弃不嫌弃,您这么说我很高兴。”
徐母并不想接话,孟泽难免有些尴尬,徐更有些话想单独和他妈妈说,便道:“你去看看厨房什么时候能好,要是忙不过来可以帮帮。”
将孟泽支开,徐母又打开报纸:“我不会对你们俩的事多说什么,你把他叫到厨房里去干什么?”
“他厨艺不错,”徐更顿了一下,“我希望您能对他关切一点,他听说要来吃年夜饭,一晚上没睡着。刚才你说你知道他,我哥告诉你了我们俩的事?”
徐母手里的报纸被翻了一版,徐更难得对她提要求,她脸上的表情也没怎么变:“你们的事闹得那么大,不需要小至告诉我。你瘦了,还挺好的。”
“减了一年,也算是他的功劳。”提及孟泽,徐更脸上柔和不少。
徐母“嗯”了一声,不再说话。
陪她坐了半个小时左右,孟泽端着热汤出来,跟在他后边的厨娘拿着碗筷,显然是被孟泽哄得心花怒放,徐至和徐父也刚好谈完话,从楼上走下来。
徐父没什么反应,徐至那张冰块脸则冷得可怕,他眉头紧紧皱起,一副不悦却又不好发作的模样。
今年的年夜饭比往年热闹,因为有孟泽在里边,气氛竟然融洽不少。孟泽坐在徐母旁边,动筷的时候她竟然还夹了点菜到孟泽碗里。
他感动不已:“谢谢妈妈,您也吃呀。”
徐更:“……”
你这改口得是不是有点快。
偏偏对方似乎很吃那一套,又夹了几筷子的菜给孟泽。
徐更心里觉得疑惑,但也总算松了口气。不强求他妈妈能嘘寒问暖,这般关切已经在他意料之外了。
晚饭后,徐更正想帮着收拾桌上的残局,徐至走向他,道:“你跟我来一下。”
63
徐更收碗筷的动作顿了顿,然后下意识地看向孟泽。
孟泽朝他摇摇头,嘴里的唇语是“别吵架”,又眨了眨眼睛。
徐更跟在徐至后面,徐至走得很慢,一言不发,脸上沉郁。
书房难得被人用一次,但因为经常打扫,书上也没有灰尘,角落里燃着些白檀,香气醇厚又浓郁。书架上陈放着不少典籍,上边的每一本书几乎都被徐至看过,徐更小时候并不常来这里,嫌书趣味不够,晦涩难懂。
“哥,你有什么话就直说吧,我听着。”徐更并不忙着坐下,他定住脚步,叫了徐至一声。
“那我叫你分手你也听?”
“我听到了,但我不会照着做。”
“算我看走了眼,放任你一阵子,就发展成这样,”徐至道,“你要是找个老老实实的人过日子也就算了,找什么明星,还嫌被骂得不够惨是不是?”
事情不在他把控内。
他原本以为徐更只是对孟泽的样貌感兴趣,孟泽在玩欲擒故纵,才勾得他这个弟弟神魂颠倒。后来孟泽和徐更的关系捅出来,他看来看去也觉得那篇文章是应对之辞。
娱乐圈里的人花言巧语,面对这种危机的时候,哪个不是深情款款。
各怀鬼胎,他实在不觉得这两个人能够长长久久。
然而徐更却把孟泽带到了家里。
徐更充耳不闻:“他是不是明星,对我来说没有影响。他只是孟泽。”
“你倒是一门心思扑在他身上,”徐至冷哼一声,语气变重,“当你只是‘徐更’的时候,他还会跟着你?”
“你之前已经用这样的言语伤害过我了,徐至,”徐更面色平和,“不是每个人做每件事都只是为了利益,那样活着太累了。”
他没给徐至继续说话的机会:“就凭他一句让我多喜欢我自己一点,我就什么都可以不要了。从小到大,他是第一个跟我说这句话的人。”
“我一直把你当作最亲最爱的哥哥,哪怕你再厌恶我,再瞧不起我,我的心情都没有改变过。”
徐更的话掷地有声,字字都落在徐至的心上。
他突然不知以何种表情去面对徐更。
“我希望你能接受他,只是默许也好,”徐更的语气无比认真,“我想说的就是这些。”
“新年快乐,哥哥。”
徐更的心跳得很快,他从来没有在徐至面前说过如此发自肺腑的话。
这么多年来,他的心里一直有一根刺,不敢拔出来,怕血流得厉害。
如今将这根刺拔出来后,才知道原来早就已经不会痛,只有卸掉背负着沉重包袱的痛快。
他利落地转身,一步一步离去。
门“咔哒”一声被关上,才把徐至的思绪拉回来。
他好像一瞬间垮了下去。
徐至走到书桌前,将一个最底下上锁的抽屉打开,里面除了一个精巧的盒子以外,再无其他。
盒子也有锁,他从胸前的口袋掏出一把钥匙,手微微颤抖,花费了一些功夫才打开。
里面躺着的不是什么名贵宝石,也不是什么财产字据。
是一张,破破烂烂的糖纸。
上面的花纹几乎掉光,一张纸也铺不平整,全是褶皱,只能依稀看见上面写得是“水果糖”。
二十七年前,徐更给了他这粒糖,软乎乎的小手伸到他面前,咧着嘴朝他笑,用又糯又甜的声音说:“哥哥吃糖呀。”
徐至的心抽动了一下。
那是他此生见过最灿烂的笑容。
可他说了不,还打掉了伸出来的那只手,糖也飞出去。
他记得徐更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但徐更忍住了,没有哭。
隔天他就后悔了,原本的地方没找到,于是挨着一寸寸土地找过去,才发现那粒糖。
糖纸上面全是尘土,里面的糖被摔碎了,四分五裂,他就一点点含着吃。
他从没吃过这么甜的东西,一向觉得糖不过是迷惑小孩子的玩意。
他再没有吃过糖,只是将这粒糖纸好好放了起来,一存就是二十七年。
徐更不记仇,他还是像以往一样,跟在徐至屁股后边缠着他,让他陪着他玩。
他赶着上课,去晚了有失礼数,便走得快了些。
徐更还小,赶不上他,被路上的石子绊住,摔了,不知磕到了哪里,大声哭起来。
他总得自己学会爬起来。
于是徐至没去管他,觉得哭声刺耳,回头看了徐更一眼。
他想,也许那时他不会把自己的内心藏起,所以在徐更看来那一眼,如同一把尖利的刀。
那之后,他再也没有见过徐更笑得如那时无忧无虑和真诚的样子。
他最想守护的东西,却被他亲手剥夺。
徐更将心剖给他看,他才知道原来他这些年,他所做的在徐更看来是厌恶和蔑视,甚至徐更连“自己”也不喜欢。
徐至重重地喘息着,鼻腔里都是白檀的香气。
他大概做错了一件事,就是“他以为”。
64
他以为徐更仍然像以前那样会迈着短腿颠颠地跟在他身后跑,可是徐更早就长大了,选了一条最适合自己的路,不需要再跟着他。
他以为将徐更推得远远的,自己的牵挂和束缚就会少一些。
身处旋涡的中心,树敌太多,他不能走错一步。
被拒绝一次会笑着再来,两次三次也许会不在意。
十四岁他到海外求学,徐更也会隔三差五发邮件过来问候,起初他还会回复,后来在学业和工作上处处碰壁,这样孜孜不倦的单方面倾诉,也渐渐变得碍眼。
二十五岁他带着满腹的理论和经验回国,从头到脚都显露出掌控大局者的气势,见到发胖又畏畏缩缩的徐更,心中也有恨铁不成钢,但那时他表现出来的,确实是“看不起”。
这一切不管是有心或者无意,是他的错,这都是他太自我导致的结果。
没有一颗刀枪不入的心,他对徐更说的所有尖酸话,都是磨快了的利刃。
即便如此,徐更也从来没有不把他当成哥哥。
是他每一次都挑起了争吵,每一次都让徐更脸上的欣喜渐渐消失。
他没有尽到一个哥哥应有的责任。
他一点点冻住的温暖笑容,现在有人融化了外边的冰,将一个崭新而又熟悉的徐更释放出来。
徐至盯着那张糖纸出神,手指微微颤抖。
他没有立场去阻止那两个人相爱。
从他亲手把那粒糖摔碎开始,就没有了。
徐更一个人下楼,脸色比上楼之前好了不少,孟泽心里无比好奇谈话的内容,但坐在徐更母亲身边,不好直接走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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