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着顾慧仪气冲冲的摔门离去的背影,顾常乐回过头望着脸色不大好的许信阳,冷冷的嘲讽笑道:“看来,这一块地儿,对你们来说,确实是很重要,我果然没下错赌注,五姐竟然一句话都不说就这样走了,我还是第一次见到的,虽然脾气还是那麽的暴躁,但最终还是让你留了下来,想来,你也不过是个可怜人,连一块地儿的价值都比不上……”
听着刺耳的讥讽,许信阳却还一如顾常的心平气和的表情,那一双黑亮如苍穹瑞星的眼睛依然深邃如潭,充满关切之情的直直盯着顾常乐。“小乐,我留下来并不是为了你手上这一块地儿,我是为了……”
“别告诉我,你是为了我才留下来的!!”顾常乐嘴角轻轻的往上一漾,“你以为我会相信吗?这麽蹩脚的谎言,连三岁小孩都不会相信,亏你还说得出来……”声音顿了一顿,语气瞬时一转,“无论你的目的是为了什麽,但既然你能留下来了,那你就好好的陪着我吧,或许,我高兴的话,真的会拱手相让也说不定!”
语毕后,顾常乐随手从床边拿了一件灰蓝色的外套披在身上,然後从许信阳的身边绕过,一直往前走到书桌旁的楠木柜子前,柜子上面的牛皮包是他唯一带回来的行李,里面胀鼓鼓的,不知道装了什麽。
从下飞机开始,许信阳就一直留意着,特别是看到小乐小心翼翼的模样,更是让他确定里面装了什麽很重要的东西。
望着顾常乐郑重其事的从里面掏出一个雕花红木盒子的时候,许信阳缓缓地走了过去,低着头不解的瞅着他手中式样简单的红木盒子,轻轻的问道:“小乐,这里面装的是什麽?”
顾常乐深深的注视着手中的盒子,然後抬起手来轻轻的抚摸盒子上面的花叶雕纹,淡淡的说道:“这是一个梦,是一个关於过去的梦,也是她与他的开始,也是他最後的一个梦。我这一次回来就是为了带他回来,回到他应该待的地方……”
“你、你要去哪里?”
顾常乐微微的昂着头,看着紧张兮兮的许信阳,莞尔的一笑:“当然是回到最开始的地方!”
站在树底下的顾常乐抬起头直直的凝注着头顶上光秃秃的枝桠,虽然天气还是那麽的晦暗阴霾,但一直往上延伸的枝桠就如同生机勃勃的蔓藤枝叶,更如一缕温暖和煦的阳光刺破了天空中的灰暗。
他慢慢的往前走了好几步,站在树身前时不由自已的伸出左手轻轻的抚摸粗糙不堪的树干,仔细入微的,就连一丝一毫的纹理也不轻易放过。半晌过後,似是想起了什麽,不禁脑袋一低,沉重的瞅看着抱在怀里的红木雕花盒子,然後又侧过头稍稍瞧了瞧身後的许信阳,最後才把深沉的目光定格回那棵三十来米高的梧桐树。
徳叔,你看到了吗?
我把你带回来了,把你带回到她的身边!
虽然这一棵梧桐树并不是那棵梧桐树,但我知道你定会喜欢上这一棵的,毕竟,有她在的地方,就是你的归宿。
对不起,我应该早早察觉才是,也应该听从你的话早一步回来,否则,怎麽会让你、让你错过见她最後一面的机会!
你会怪我吗?
我知道你不会的。
因为你从来就没有埋怨过一句,哪怕即使是现在,你也不过是置之一笑而已!
为什麽?为什麽?
一滴滴的眼泪如同掉线的珍珠,圆滚滚的,如绿豆般大小,混着薄薄的一层霜花从冷得打颤的苍白脸庞慢慢的滑落,无声的掉在白皑皑的泥土上,消失不见。半蹲在地上的顾常乐,看着眼前埋在树底下的红木盒子,心就好像被一根又细又长的针,轻轻的将心口上结痂多年的木屑一点一点的挑了出来。
虽然悲痛欲裂,但却有种完成使命的释然。
顾常乐低着眼眸看着掌心中的泥泞,更看着指缝间的霜花融化为混着泥土的水珠,不禁嘴角一弯,浅浅的淡笑。那种笑,是出自于心中无处可发的愁苦,更是阴郁多年的释然。他稍稍的抬起了头,深沉如海底的眼眸平静无波的直直紧盯着那个岿然不动的红木盒子,心一沉,才颤颤的伸出手将捧在手心中的泥土一点一点的撒落在红木盒子上,逐渐的,掩盖得几乎只剩下点边角,随之就是归於天地的一抹尘土。
而守在一旁的许信阳虽然不知道事情的缘由,但他还是可以看得出来那个红木盒子对於小乐,还是对於顾老太太,是十分的重要的。他静静地望着小乐一个人从开始到现在,途中一句话也没有说,更没有出手帮助,因为他知道这一系列的动作就如同虔诚的藏民对上天的祈祷,只能他一个人独立完成。
顾常乐慢慢的站了起来,默默地瞅望着恢复原貌的地面。
徳叔,你好好安息,不用再挂念我了,我会好好的,哪怕是一个人。
我也会好好的照顾自己的!
“小乐,你……”
欲言又止的语气带着淡淡的困惑,以及不解,使得顾常乐不禁回过神来直直的看着眼前的许信阳。“许信阳,我、我怎麽啦?”
语气平淡无奇,但与脸上所流露出来的表情却是截然相反。
眼见顾常乐满眶的泪水永无止境似的从脸上滑落下来,一滴滴的,晶莹剔透的,带着微凉的体温无声的掉落,许信阳却不忍心说穿,更不忍心的任由它继续,只好快步地向他走了过去,一把伸手紧紧的圈他入怀。
“许信阳,你怎麽了?”顾常乐闷闷的问道。
过了好一会儿,许信阳才慢慢的松开了手,然後低着头看着微微茫然的顾常乐,浅浅的一笑,“没什麽,我们回去吧!”
“许信阳,我不想回去,我想你陪我去後山看日落……”
许信阳仰起头望着灰霾的天空,说道:“可是现在的天气……”
“你不是留了下来答应陪我一天的吗?怎麽?现在还没有开始,你就开始後悔了?”
“小乐,我不是这个意思,你明白的……”
“我明白什麽?我什麽都不明白,我又不是你肚子里的蛔虫,怎麽会知道你心里想的是什麽!况且,假如我知道你的意思,你觉得我还会让你站在我的面前吗?”顾常乐轻轻的顿了一下,语气稍稍的缓了下来,“许信阳,我不想知道你心里装的是什麽,更不想知道此刻你的想法,我只想去看看日落而已,你可以陪我去,也可以转身回去,反正我从来就没有强迫过你为了我做些什麽……”
指甲深深的陷入手心中,许信阳仍若无其事的看着一脸正经严肃的顾常乐,“小乐,我留下来不是为了你手中的物业,我是担心你的身体,你刚刚才生了一场大病,我怕你没有人照顾,所以……”
“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无论你留不留下来,也改变不了什麽,至少,你改变不了我对你的想法。”
“你怎样想我都可以,但请你好好的照顾你自己。”
“这不用你说,我也会做到的!”
语毕后,顾常乐猛然的转过身向前走了好几步,身後便传来许信阳紧张的声音。“小乐,你要去哪里?”
顾常乐冷冷的说道:“去哪儿?不是说要回去的吗?”
“你不是说要去看日落?”
“我现在已经没有那心情了。”
回去的路程,不过是几百米左右,但他俩却足足走了十来分钟。
一前一後的身影,在松柏林木间徐徐的掠过,如风随影的单薄,只有踩在雪地上发出轻轻的吱呀声响,才显得没那麽的冷寂。
“许信阳,阿政他、他是不是回去了?”过了好一会儿,顾常乐忽然停下了脚步,背对着许信阳,微微的昂着头,静静的望着银灰色的天空轻轻的问道。
“在你昏迷的第三天的时候,来了一个金发碧眼的法国人,说是要带他回家。本来你的朋友是死活都不愿意离开的,但那个法国人却一声不吭就这样扛着他走了。当时还把老付给吓着,说要打电话去报警,还好被你朋友及时阻止,否则还惹来了一场笑话。他离开之前,让我跟你说一声对不起……”
“走了也好,他是一个有家的人,是应该回去的……”顾常乐抬起头,望着越发沉霭的天空,不禁淡淡的说道。
回到顾宅,已经是傍晚时分。
没想到就这样走了一走,竟是一个下午。
推开沉重的大门后,一言不发的顾常乐就径自的走回了三楼的卧室,而许信阳却爬去二楼的厨房想着今晚的菜单。
由於顾常乐的身体还没有完全的恢复,许信阳只好做了一些比较清淡的菜色。他看着手中刚刚煮好的白菜卷和肉饼,脸上竟不由自主的漾起了一抹喜色,恍如生长在灿烂阳光下的向日葵,如此的明媚,也如此的温暖。
他将装好的碗碟小心翼翼的放在银质托盘上,然後走出房门,朝着顾常乐的房间走去。
当他走到三楼的楼梯口的时候,突然听到一阵清脆悦耳的琴声。
这琴声,似曾相似,好像在哪里听过。
似乎,是在五年前,在後山的小木屋,在二楼的阁楼……
好像就站在小乐的身边,在那架台式钢琴前,静静的看着他那纤细的十根手指幻化成一只轻盈飞舞的彩蝶,在黑白琴键间蹁跹起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