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安慰的话,谁都会说,但真的能有几个可以听得进去!
顾常乐无神的看着许信阳好一会儿,然後又低着眼睛瞄了瞄他紧捉着自己手臂的右手。
察觉到顾常乐的眼光,许信阳微微一顿,赶紧的松开了手。
顾常乐抬起了头静静的望着他,大约停留了十来秒才轻轻的敛下眼帘,缓缓的回过了身,背对着许信阳,蹒跚的走了出去。
漫无目的的顾常乐,脚步虚浮的走下了一个又一个阶梯,转过了一个两个的楼梯转角处,然後穿过了笔直寂静的走廊,慢慢的来到了顾家的大门。
而一直紧跟在他身後的许信阳,见他咬着牙使劲的推开沉重的棕红色大门时就立即上前一步帮他打开,走了出去後才发现刚刚还透着稀薄阳光的天空,早已乌云密布,甚至还有一两滴小水珠从天而降。
顾常乐仰起头静静的望着灰霾的天空,一滴小水珠忽然砸在他苍白的脸上,冷冷冰冰的,犹如一滴无声的眼泪轻轻的划过心头。
他伸出腿刚往前迈出一小步,就被身後一股力量给拉了回来。
“小乐,外面准备要下雨,你要去哪里?”
顾常乐淡淡的一笑:“我、我要去见她……”
许信阳怔了一怔後恍然大悟似的看着他,“可现在下着雨,你的身体……”
“我要去见她!”
“等雨停了……”
“我现在就要去见她!!”
拗不过顾常乐的执着,许信阳只好带着他来到了顾老太太的墓前。
虽说是墓,但就连一块像样的墓碑也没有,更何况是墓塚。
因为顾老太太在临死的时候曾经落下了一个口头的遗命,说是要将她死後的骨灰埋在一棵梧桐树下,要简简单单的,不需要过多繁琐的仪式。
放眼望去,顾宅的四周,包括後山的森林,几乎种的是松树柏树之类的耐寒林木,但为了完成这个遗愿,顾二爷不顾众人的反对,发挥了他在商场上铁腕般的手段,硬是从外面移植了一棵有三十来米高的梧桐树,种在了後院的凉亭旁。
後院的凉亭就在主宅的後面。
从走出顾家大门开始,顾常乐就再也没有和许信阳说过一句话,哪怕是一个字也没有。只有许信阳每往前走一步,顾常乐才往前走一步,两人一前一後的。听到身後轻轻的踩在雪屑般的地上所发出咯吱咯吱的清脆响声,许信阳才能感受到小乐的存在,才能继续往前走。
天空阴沉沉的,好像碳素笔在素描纸上轻轻的涂抹了一层一层的铅灰。
偶尔飘来一丝丝的雨滴,无情的打在脸上,生冷生冷的,可不知道为什麽竟会毫无痛感。
大概是冷得忘了痛,也大概是痛得再也感受不到任何的痛楚。
顾常乐紧跟着许信阳,一步一个脚印的往前走。
而许信阳却忧心忡忡的,时不时地缓了缓脚步,回过头偷偷的瞄了瞄顾常乐。见他低垂着头,脸色苍白的样子,心里不由得一阵难过。
转了个弯,穿过一片苍绿的松柏,再往前走大概两三百米,隐隐约约的可以看到一座棕黄色的凉亭,飞檐流角的古典特色与西洋风格的主宅完全不是一个格调,但没想到,却可以完美的融合在一起。
想来,这一座凉亭是前人留下来的瑰宝,但恰恰也印证了顾家历史的久远。
不需要许信阳过多的介绍,顾常乐远远的就可以一眼看得出那一棵光秃秃枝桠的树木就是顾二爷亲自移植回来的梧桐树。他快步的向前跑了过去,但却跑到只剩下两三米的时候,脚步却忽然刹住。他直直的凝望着,幽蓝色的眼瞳深邃如潭,闪着莹莹光彩的眼珠子不知道是被雨水打湿,还是被汗水黏湿,竟含着粼粼水光。他慢慢的走了过去,脚步沉重得几乎连如何呼吸也忘得乾乾净净。
许信阳慢慢的走到他的身後,静静的看着他,更静静的陪在他的身边。
那一天,他只记得雨很大,很大。
自己撑着一把黑色的雨伞,站在了小乐的身後,久久的。
全身湿透的背影,清晰得仿若刻在脑海中,挥之不去的,不仅仅是那抹茕茕伫立在梧桐树前的消瘦身影,更有他隐藏在苍白脸色下寂寞孤独的失落表情。
第28章 Chapter 28
顾常乐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五天後的事了。
当他一睁开双眼,就可以看到坐在床边的许信阳,只见他满脸憔悴,那一双原本如秋水剪影的黑色眼瞳如今却不知道为什麽竟深深的往内凹陷,眼皮底子下更是抹了一层浅浅的灰色阴影。他直直的盯着顾常乐,脸上的表情由乌云密布的阴天瞬间就转化为晴空万里的蓝天,就连眉梢眼角处的担忧也一扫而散,消失得乾乾净净。
“……许、许信阳,你怎麽还在这儿?”茫茫然的顾常乐看着眼前越渐清晰的身影,不解的问道。
闻言后,许信阳微微的一怔,“小乐,你……”
顾常乐不明所以的望着他,然後又侧着头左右看了看四周,发现自己竟置身於卧室之中,不由得愣了一愣。他低眼瞄了瞄盖在身上的棉被,又抬起头直愣愣的瞅着许信阳,惊愕得瞪大了眼瞳,“我、我怎麽会睡在这儿?我记得刚刚、刚刚,我们还在外面?”
“小乐,你……你忘了吗?”见顾常乐一片茫然的表情,许信阳不由得轻叹了一声气,继续解释:“小乐,你足足昏迷了五天……”
“五、五天?这怎麽可能?”
“你还记得那天发生了什麽吗?”
“怎麽不记得?你不是带着我去找那棵梧桐树吗?然後,我就一直站在那里。我记得那天的雨很大很大,你好像就站在我的身後,还撑了把黑色的雨伞,至於後来,後来……我……我是怎麽回来的,我怎麽一点印象也没有?”
“小乐,你站了几乎整整一天,什麽也没吃什麽也没喝,就那样直愣愣的站着那棵梧桐树下。我劝你回去,你却死活不回,说什麽话你也听不进去,所以我就一直陪着你站着。那时的雨越下越大,越下越大,我那把雨伞根本同时遮不了两个人,哪怕是全遮在你的身上,你也还是全身湿透。後来你晕了过去,我就抱着你跑回顾宅,还让老付通知孙医生过来给你看病。你一直高烧不退,孙医生和老付试了很多种方法,甚至就连土方法也搬来用了,直到第三天,你才好不容易退了烧,可是孙医生却说,说你……”
“说我再也醒不过来,就会这样走了,是吧?”顾常乐无谓的淡淡一笑,然後抬起手掀开了被子,慢慢的走下了床。“人,总是要走的,毕竟这是条必经之路,你我都逃不掉,又有什麽好担心的,况且,也不值得你这样做,我不过是个外人而已……”
语气一转,顾常乐呵呵的说道,“对了,既然我都醒了过来,你就可以回去吧,省得……”
後面的话还没有说完,一身墨黑蕾丝的顾慧仪就直冲冲的闯了进来。
“许信阳,你还要待在这里多久?”人还没有出现,愠怒的声音就先传了进来。
顾慧仪直直的凝注着站在跟前的许信阳,犀利的目光如苍鹰般死死的胶着。当她发现站在他身後的顾常乐的时候,表情顿时一怔,脸色瞬间白了又青,青了又白,她深深的吸了好几口气,好不容易将盛怒之气勉强压了下来,才把目光转回到许信阳的身上,她咬着牙,冷冷的开口笑说道:“人都醒了,这一次,你又找什麽藉口来敷衍我?许信阳!!”
许信阳上前两步,“慧仪,你听我解释,小乐他才刚刚醒过来而已……”
“够了,许信阳,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想的是什麽,都这麽多年了,为什麽,为什麽陪在你身边这麽多年的我,却比不上一个与你相处仅仅三个多月的人?在你的心目中,究竟是我重要,还是他?难道,我在你的眼中就连一粒沙子的分量也没有?”
“慧仪,不是这样的……”
“不是这样?那你告诉我房间里面你画的那堆《睡莲》,究竟是为了谁?”
“我……”
“你看,连你自己也不敢说出来了……”
听着你一言我一句的,顾常乐终於受不了轻插了一小句话。“你们有什麽话要说的要吵的,请出去说出去吵,这里是我的房间!”他瞅着许信阳,又看了看顾慧仪,半分钟过後,忽然想起了什麽,乐呵呵的大笑说道:“五姐呀五姐,你这种接人回家的方法真是有趣极了,只可惜,你得要看看你接的那个人是否愿意跟你走,否则,这和强买强卖又有什麽区别?”
“顾常乐,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是什麽主意?”
“我是打主意又如何?难道,只许你州官放火,就不许我这个小老百姓点灯?”
“你——”恨得牙痒痒的顾慧仪泄气的一哼,然後把目光又转移到许信阳的身上,“许信阳,一句话,要麽你现在跟我回去,要麽你以後就别再回来?”
顾常乐笑了笑,“五姐,劝说不行,现在又来威胁,你这样做是不是有所欠缺?而且,我还有话没有说完呢,你急什麽!”
轻轻的顿了一顿,顾常乐直直的望进许信阳那双澄清的幽黑眼瞳,轻描淡写的补充,“许信阳,机会只有这一次。你不是想要後山这一块地吗?我可以拱手让给你,但前提是……许信阳,你必须要留下来陪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