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陵川却听到不远处的芙冰师妹很是忧郁地叹了口气,道:“欧阳长老与百里师弟因青玉坛玉衡之事相识,进而成了知交,能够同桌而食、同塌而眠这种想想就会觉得很美好的事情……百里师弟的运气实在是太好了,明明是私逃下山却能够遇到欧阳长老,长老还对他另眼相看……早知道我一定……”欲言又止,但话中之意却已昭然若揭。
陵川在心中默默扭头,这酸溜溜的语气是什么?芙冰师妹你不是一向视执剑长老为心中偶像吗,怎么这么快就变心了呢。
正在此时,紧闭的石门缓缓开启,厚重门扉发出的轰隆声响使得明里暗里无数双眼睛聚焦在门口处,一时间,天墉城正殿殿外竟是一片死寂,针落可闻。
然而,缓缓踱出大殿的,却是一位身着深紫色长老服饰的老者,那老者须发尽白但眉宇间自带一股威严之气,正是往日众人躲闪不及的戒律长老。
冰冷严肃的目光巡视了一番四周,每一个被戒律长老扫到的弟子,无论内门还是外门,无论执事还是修行,各个额上冷汗直冒,就连守门的陵郁和陵川都禁不住腿脚发软,想要立时向长老认罪……虽然,二人并不知晓此刻正尽忠职守看守殿门的他们有什么过错可言。
“哼。”戒律长老冷哼一声,慢慢道:“都杵在这里做什么?”声调骤然拔高,“都不用修习仙法剑术了不成!”
“戒、戒律长老……”
戒律长老瞪了众人一眼,见众人纷纷缩了脖子,不禁蹙眉。
天墉城占据天下清气极盛之地,既有其他门派觊觎其仙灵之地,又有环伺妖魔图谋不轨,掌门师兄已准备将掌门之位传给陵越——陵越在小辈之中能力最为出众,为人处世为何他看在眼中,心中也是赞许。只是,单一个陵越何以撑得起偌大的天墉城。待得陵越即位之时,他们几个老家伙也要隐居后山禁地,四席长老之位亦要择出年轻弟子继承,日后除非天墉城遇到生死大劫,否则绝不再出。
而且紫胤,他曾言明,不再居于执剑长老之位。
戒律长老越想越焦躁,越看这些个“偷懒耍奸”的弟子心中越气,他们这个不成器的样子,他怎么放心将天墉城托付给他们!不行,绝对不行,正如丹芷长老所言,除了道术修行以外,心性处事之道亦不可放松半点。要是在天墉城出了一个像雷严那样的长老,他上哪里去找一个能够力挽狂澜的欧阳少恭啊。
天墉城百年清誉,岂不是就要毁于一旦了!!
戒律长老面色铁青,周身气势越来越冷凝。而四周垂头的弟子皆是面色发苦,他们不知道究竟是谁惹到了这位戒律长老,只清楚,他们这群可怜人被迁怒定了。
正在这时,大殿中又走出一人。那人一身杏黄色广袖长袍,面容清雅隽秀,眉眼间依稀带着极为温和的神情,正是青玉坛的丹芷长老,欧阳少恭。而他身后,则是一身南疆玄衫,面容冰冷的百里屠苏。
众人偷瞄了一眼这位侠义榜第一人,又瞄了一眼他身后冷冰冰一看就很不讨喜的少年,果断结论:绝对是这个百里屠苏又惹到了戒律长老!真是,一日都不得安生!!
然而,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却令众人有一种想要晕倒的冲动。
他们竟然看到——
一向不假以辞色的戒律长老正一脸温和地对丹芷长老点头……这个他们没有异议,毕竟丹芷长老如此容貌气度身份的人,合该受此礼遇。
问题是,一向最瞧不上百里屠苏的戒律长老,此时竟一脸惭愧地看向百里屠苏,还慨叹道:“老朽曾对你误解甚多,委实惭愧……”语气中略带惆怅与后悔,神情亦是黯然。
几乎所有正专心研究地面花纹的天墉弟子霍然抬头,双目瞪大,眼神发直地看着眼前一切,甚至有几个弟子还十分不雅地伸出小指抠抠耳朵。
他们,这是在做梦吧。
一定,是在做梦吧。
却听戒律长老继续道:“掌门师兄已然定下三年后为陵越继任掌门之时,紫胤曾言不再任执剑长老之位,在老朽看来,能担此重任者,非你百里屠苏莫属……若有你们师兄弟能够一同留在昆仑,定能够将天墉城发扬光大,自妖邪环伺中受此一方清气,亦为苍生大幸……”说着,还意有所指地瞥了一眼随后走出大殿的陵越。
陵越心领神会,点头道:“我曾经,败于一人剑下,自此以后,再也无缘一战,心中虽存憾恨,亦是输得口服心服……诚如长老所言,陵越心中,唯有师弟才能居于执剑长老之位。”这本就是他心中所想,更是他心中所愿。
长琴眸光一沉,怎么着,戒律长老和这个陵越是准备打感情牌想要将他的屠苏留在天墉城当牛做马不成?区区天墉城,竟做此妄想,也不怕折了气数!
闻言,百里屠苏不是没有触动的。只是……
百里屠苏摇了摇头,拱手行了一礼,道:“长老师兄错爱……”冷凝的面容微微有些柔和,他侧头看了一眼身旁的长琴,道:“只是屠苏曾经许诺,此生绝不离先生左右。执剑长老之位……还是另谋贤能吧。”
“师弟……”
“师门之恩,百里屠苏绝不敢忘。只是执剑长老之位,百里屠苏绝不能应承下来。”百里屠苏抿唇,他的声音很轻,但语气坚决。他很清楚,若他应承下来,先生定会与他一同留在天墉城。且不说先生本身乃是青玉坛长老,身有重责,怎可入住其他门派,单是先生本身,如此出尘高洁之人,怎可拘在这铁壁围墙之内。
话已至此,陵越也不再多言。他这个师弟,平素里话虽然不多,但性子极是执拗,认准了一件事便不再回头,又不会曲意迎合他人,得罪了人也不自知。他虽然不放心,但想来丹芷长老总会护着他。
戒律长老长叹一声,紫胤的这个小徒弟已经打定主意跟着丹芷长老了,他总不能将这个丹芷长老弄来天墉城吧。
青玉坛会和他们拼命的。
事已至此,能给天墉城拉来一个无论实力亦或声名极盛的盟友,也聊胜于无。他可是听说了,虽然青玉坛经历了内乱,又在安陆秦始皇陵中做出了欲以孩童灵魂生祭玉衡的事情,但人间仙界诸派尤其是一些和青玉坛一样以金丹之术闻名的门派,虽早有觊觎衡山仙地灵秀与青玉坛极盛之名,却也无一家借机生事。至于人间,更是一向信服青玉坛之名,饶是听说了安陆之事,也只当是有人冒了青玉坛之名作乱。
戒律长老当即道:“人各有志,此事勉强不得,罢了。”看向长琴,道,“此番丹芷长老来到天墉城,何不多留几日,容吾等尽一下地主之谊。”
长琴微笑颌首,道:“不胜欣悦。”屠苏明言拒绝了留在天墉城,指名要与自己同行,长琴心中又是得意又是欢喜,眼瞳中有清晰的笑意弥漫,直看得周遭的年轻弟子面上飞红,心中止不住嘀咕:同是修仙的长老,这差距也未免太大了吧。就是他们门派的天下御剑第一人的紫胤长老,平时这脸都快掉冰碴子了,再好看,他们也不敢多看一眼啊。
说起来,丹芷长老要在天墉城里呆上几日,这可是好消息啊。附近被戒律长老的冷气冻得蔫搭搭的众弟子听到长琴应承戒律长老之意多留几日的时候,精神一振,眼睛亮晶晶地看向长琴,浑然未发觉,跟着其他几位长老走出大殿的妙法长老高徒,他们的秉横师兄正一脸怜悯地看着他们。
若是他们知道丹芷长老究竟和戒律长老说了什么的话,他们估计连哭的心思都有了吧。秉横遥遥看着长琴与百里屠苏并肩离开,随即默默垂头——他应该,大概,对百里屠苏还算不错吧。所以,丹芷长老不会太针对他吧。
秉横这般想道,随即露出一个苦笑。比起那些,他更忧心的还是如今死赖着他的那个阴灵。
道闰……看他如今的修为,想来生前也不是普通人,只不知缘何逗留人间。生死轮回乃是天道恒常,修行之人何以不明白这个道理。
“或许……人的执念才是这世上最为可怕的事物吧。”秉横轻声叹息,以着自己方能够听到的音量,悄然自语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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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琴到底没能如愿在天墉城中住上几天。
其实即使戒律长老不开口邀请他也是准备在天墉城中多呆上几天的,一些诸如“《道德经》有利于弟子心性的培养一天不抄上三百遍熟记在心中怎么能行”或是“黑暗无声的环境中有利于弟子精神力的集中有利于法术释放的精确”等等的建议,仅仅只是一个开始而已。
当初肇临之事,长琴下毒虽未后悔,但此事使得屠苏麻烦缠身却不是他乐于见到的。折腾人的法子多得是,让人痛痛快快死了反而不美。
长琴心思百转,面上笑容愈加柔和。而他身侧负责引路的百里屠苏却抿着唇,神情愈加僵硬。
凭心而论,百里屠苏真的不是一个好向导。
不似当初的江都城里,言笑晏晏的优雅男子能够将各处名胜如数家珍,言谈间便令人心驰神往,百里屠苏的语言只能够用苍白生硬来形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