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了,担心海二少再受凉,也没让他跪多久。泡了个热水澡,又吃得连打嗝都胆战心惊,生怕把喉咙里的东西给吐出来,海二少抱着圆滚滚的肚子,心满意足地坐在椅子上喝茶。
长辈依旧对于肖美人的事情半信半疑,但紧绷了两天的神经终于得到放松,很快便困了,不管海二少,径直回房歇息去了。
海洗荣倒是看着弟弟一杯一杯慢悠悠地喝茶,海二少本觉得自己任性离家这一出肯定少不了一顿揍,却没想到海大少压根没有揍他的意思,顿时悬在半空的心就安定了下来。
海洗荣道:“菜好吃吗?”
海二少点点头:“好吃,都吃撑了。”
海洗荣笑了:“还想出家吗?”
海二少坚决道:“不出了不出了。”
海洗荣便知道他真的吃到了些苦,吸取了教训,今后也不敢这样胡闹,吩咐了他两句,也回房睡了。
第二日清晨,海二少坐在餐桌前对着一煲鸡汤发愁。
三姨太给所有人盛好了粥,见他还没动筷子,催促道:“快吃啊,这是怎么了?”
海二少欲哭无泪:“哪有一大清早起床喝鸡汤的啊,还那么油,为什么只有我喝啊,那么大一煲,我哪里喝得完嘛。”
三姨太理由很是充分:“前两日小慧上街买菜刚好买了一只鸡,哎呀我就从来没见过这么肥的鸡,本来就想用来炖汤补补身子的,不料你耍脾气出走了,还淋得一身湿,不补你补谁?还好回来得快,再拖两天这鸡就要被我们家养瘦了,别废话了,快些喝,啊。”
海二少于是只能将汤全数喝光,其他人手中清爽的白米粥在他眼里简直是无比奢侈,好容易把一锅汤灌进肚子里,海二少连走路快些便也不敢了,生怕听见肚子里的汤水晃荡的声音。
吃罢早饭,海二少在院子里来回走着,消食。
走了没两圈,一个土黄色的身影便飞速地从远处朝他奔跑过来。阿猛几天没有见主人,兴奋得直喘气,那尾巴转得太快,险些要摇断,围着海二少细细地闻了一圈又一圈,又抬起前脚站起来,显出从未有过的亲昵,朝海二少讨抱。
海二少摸着阿猛的头,疑惑道:“从前可从没教过你这种讨好人的把戏啊,你跟谁学……”
话还没说完,便看见阿猛身后有一只娇小可爱的狗扭着屁股不紧不慢朝自己走来。毛发虽然比起以没有那么油亮水滑,但海二少一眼就能认出来,这是隔壁庄公馆的宠物,小洋狗爱丽丝!再定眼一看,爱丽丝的腰好似肥了两圈,肚子也垂下了不少,像是里面装了个球……
海二少猛地站起身来,环顾四周,却没有看见阔别多日的身影。海二少心里笑自己傻,蹲下身子摸了摸爱丽丝的脑袋。
“爱丽丝,你怀上小狗崽了吗?你也没有原先那样香了。”
爱丽丝优雅地摇摇尾巴,也闻了闻海二少的裤脚,然后慵懒地躺下了。
“二少爷。”
是那位会做蛋糕的厨娘。
海二少扭过头。
厨娘道:“这爱丽丝,是原先……” 厨娘停了一会儿,不知道“庄公馆”三个字适不适合在海二少面前说。
海二少倒是大方接过话:“我知道,是庄公馆的。”
厨娘松了口气,说话也不那么紧张了:“爱丽丝是庄公馆搬走后第二天清晨出现在海公馆门口的,我当时与小慧出门买菜,刚打开门就见它乖乖坐在那儿,看它肚子大了,庄公馆一个人没有,我们就想说养着它。爱丽丝身上是穿着衣服的,那衣服……有个口袋,里面收着封信,二少爷,这爱丽丝不是庄公馆不要才跑到海公馆来的,我猜是……庄大少他吩咐人特意送到海公馆来的。”
说罢便将那封信从荷包里拿出,递给了海二少,然后随意扯了一个什么理由,转身离开了院子。
海二少本想撕碎这封信,但瞧见那折痕一道道深深的样子,仍是动了恻隐之心。
宝贝:
你不要原谅我,请你等我,让我回去向你赎罪,讨你的原谅。
庄家原本是紧跟上峰的左膀右臂,上峰与张老虎斗了多年,为了不让张老虎摸清真正实力,庄家便假意与上峰恩断义绝,来到十里镇生活,作为发起战争时最后的援军,在张老虎察觉不到的小镇里韬光养晦。
这两年张老虎势力越来越嚣张,不知什么时候摸透了上峰的计谋,也知道了庄家藏在哪处。这个月,他派人占领了庄家五个工厂,千百个工人的性命受到威胁,以此逼我庄家人现身。宝贝,我身上背着责任,我要保障这些无辜工人的性命,我要为庄家上下,以及上峰下达的命令负责。
我不后悔担上这样棘手的事情,我唯一深深后悔的,是没有尊重你,如实告诉你这些,让你一时冲动,受了这样的屈辱,吃了这么大的苦头。我原本以为,你该永远是快乐的,我希望你永远没有烦恼,于是我没有告诉你真相。现在我晓得我错了,你是我的爱人,不是躲在我怀里只要甜蜜的附属,你不仅是我的宝贝,你也是我的朋友,我的亲人,我应当把这事告诉你,我很后悔,后悔得不得了……
我好爱你,我有多爱你,现在就有多愧疚,你受的苦在我心中要痛百倍,我不晓得如何向你表达,我只能告诉你,若我还能回来,我想永远陪在你身边,求得你家人的同意,什么绅士派头我一概不要,镇上有哪个人讲你的坏话,我也要握紧拳头替你揍他。
另,我不生气那个谎言,感谢那个“桃花孽障”,将你送到我身边,请你为了破除这个孽障,骗我一世,好吗?
庄
阿猛不知什么时候也躺在了地上,殷勤地给爱丽丝舔毛,那卷卷的毛发在阳光底下又变得亮亮堂堂,好似喷了西洋摩丝。
海二少看完了信,只觉得浑身上下处处痛极,脑袋里乱哄哄的,一句话也说不出。余光里两只狗仍旧在恩恩爱爱,海二少莫名看出了一股邪火,抬起腿就往它们躺着的方向赶。
“起开起开!光天化日的,知不知羞!”
阿猛被吓了一跳,爱丽丝倒是慢吞吞的,极其优雅地扭着屁股走了,阿猛像是不满海二少抬脚赶爱丽丝,说不定还吓到了爱丽丝肚子里的狗崽子,朝着海二少极其凶恶地龇了牙,喉咙里发出恐吓的声音。
海二少更气:“哎你这破狗!” 说罢举手要打,动作还没做到位,阿猛凶不过两秒,夹起尾巴灰溜溜地走了。
海二少站在原地,将这封信看了又看,末了用手挡了挡越发强烈的日头,嘴里喃喃自语道——
“抛夫弃狗,坏事做绝。”
番外 名厨庄大少
七夕这天,庄大少神神秘秘地将一个小盒子送到海二少手里。
海二少刚要拆,便被庄大少制止了。
庄大少平日里总爱端着,他身形高大,举手投足之间全是气度,人们都把这样的教养叫作“有分寸”,照海二少来看,这哪里叫“有分寸”,简直是住在分寸里了!
虽然庄大少并不是不苟言笑那一类型的人,但脸上表情的确是敌不过海二少那样多姿多彩。平日里见他对人微笑,即便是再亲切,也莫名地笼罩着一层彬彬有礼的感觉,也怪不得从前他在十里镇的头号敌人海二少无时无刻都嫌他浑身上下都假,毕竟“假洋鬼子”也不是被白叫的。
今日却不一样了,与海二少在一块儿久了,庄大少渐渐变得接了地气。往日一身西装坐在早餐小摊上喝豆浆,那画面简直如同轻描淡写的山水画留白处凭空出现了两道西洋油画笔触,不管上看下看,第一眼永远要落在那样鲜艳的色块上,使人移不开目光;不过十里镇的人们看久了,也就觉得顺眼了,那一块鲜艳颜料在眼睛里过了一遍又一遍,竟是将违和感消磨了大半,如今倒是可以坦然地认为这本身就是一幅画,至于留白处那一抹不同,则完全可以当作是彩色的云霞嘛。
彩色云霞庄大少不知为海二少准备了什么礼物,总之盒子还是包得一如既往的精美。再看庄大少的眼睛,里面明显藏着一份不可言说的自信。就等着海二少带回家以后拆开缎带,看清盒中究竟是何物以后感动万分,撒丫子跑向庄公馆敲开房门,搂着庄大少亲两口,摸几下,于是顺其自然地干些坏事儿,度过一个及其浪漫的七夕。水到渠成,好上加好。
——庄大少的算盘打得啪啪响,这盒子才刚刚送出去,脑海里的海二少连裤子都脱光了,脸上不由自主地显出笑来,一会儿便故作正经地装镇定,十分蹩脚地将那股喜悦硬生生压下去了。
目睹全过程的海二少:“…………”
人真的是会变的。海二少这样想道,再回想起以往庄大少端得一本正经,如同天上的仙儿似的,凡间一点烟火气都能让他打上四五个喷嚏——再瞅瞅现在,海二少真真是感慨万千。
将小盒子带回海公馆,屁股还没坐到板凳上,又被海老爷叫到书房。海二少创业了以后成熟了不少,脑瓜子里除了庄大少就是挣钱,再也没有别的什么小九九,海老爷很是满意,从前叫他到书房除了罚跪就是打骂,海二少往往是还没走到房门口就已经双腿发软,早想好讨饶的说辞;如今腰杆子挺得比谁都直,踏进房里还没等海老爷说话便主动道:“爹,这个月的账目没出什么问题,晚些我让人送过来给你看看。” 海老爷的老心简直如同放了七八块烧旺的炭火,暖得胸口也软了,老脸上的皱纹也仿佛少了两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