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姨太大吃一惊:“怎么了?这是怎么了?莫不是被电到了吧!老二?说话啊老二!”
——那人的声音再熟悉不过,也只说了两字,便被海二少急忙挂断。没有说什么别的话,只唤了他一声,两个字里藏着千言万语。
“宝贝。”
第47章
海洗荣踏着夜色回到海公馆时,一家人已经围着饭桌吃上了。
他今日很累,上午追贼,下午劝架。
早餐吃得挺饱,那个小贼不过十五六岁的年纪,刚好是一身力气用不尽的时候,偷了钱包拔腿跑了七八条巷子,最后抓住他的时候,除了气喘得稍微急了些,压根没看出吃力的神情,倒是海洗荣胃里的包子豆浆被跑得干干净净,还没到中午,便觉得腹中空空荡荡,再过一会儿肚子里就要开始搞独唱。海洗荣气没喘匀,见眼前这个贼年龄尚小,半大个小子脸也不要,偏偏做了个人人喊打的偷贼。也许是管惯了海二少的关系,没由来的心里窜出无名火,抬起手扇了小贼的头一巴掌,又与同事一起把他带回巡捕房。
审问结果也没什么出奇之处,无非是穷怕了,又不肯做事,仗着自己手脚灵活,摸些钱来,指望餐餐吃得好些罢了。
穷能吃人。海洗荣自小苦过来,透透彻彻的晓得这句话的意思。但是有手有脚,却不肯凭踏实肯干吃饭,说到底穷能吃人不假,对于这小贼来说,懒才是张着血盆大口要吞人的鬼。
海洗荣在警局呆了许多年,心也硬了些,对于这样的人是可怜不起来的。不过总听小贼在重复要吃好吃的,胃里本来也没多少东西的海洗荣,难得出神,开始琢磨中午要买哪家的面来吃好。
等到中午,热腾腾的加料拉面还没吃几口,街尾屠夫猪肉张的老婆拿着菜刀扬言要砍死全家,又哭又闹,可能是伤心过了头,竟什么都不怕了,紧紧抓着刀柄,谁过来就朝着人乱挥,半个小时闹下来,嗓子都哭哑了,几个拉架的男人硬是没有一个近得了她的身。海洗荣掏出帕子擦了擦嘴角,与其余几位同事一起到街尾时,看热闹的人已经围了里三层外三层。
一日下来,海洗荣腿脚酸痛,耳边发鸣,只觉得自己的日子比起小贼与猪肉张老婆也不见得哪里比较好过。胃里空空荡荡,饿得心浮气躁,眼下最盼着的,就是能往嘴里扒几口热饭。
海公馆的晚饭已经吃到一半,才见着海大少回来的身影。开饭前左等右等,饭菜都快凉了,海老爷经不起饿,猜想也许是警局忽然有急事,便开口让大家吃饭,不要再等。
一家人都饿得不行,闻着白米饭也觉得香了几分。只有海二少觉不出饿来,坐在位置上频频愣神。
海二少守在电话机旁边,呆了一个下午。脑袋里不知想些什么,那句“宝贝”跟强力胶似的,粘在他耳朵里,粘得死紧,隔三差五便要忽然“宝贝”一回,烦得他什么事也做不了,海二少想,这电话机实在是个邪门的东西,还是姓庄的送的,不如扔了好。只是等到起身抱着电话机,还没往外走两步,又折了回来,把这个黑盒子放回原位,自己则在一旁生闷气。不晓得气些什么,总之心情极不畅快,都是拜这个怪东西所赐。
阿猛的下午也过得并不愉快。它经过堂屋前,被海二少唤住,又见海二少挥手招它进门,一时间还有些踌躇,站在门槛外不敢往里跨步。
海二少道:“让你进来,现在能进了,我不打你。”
阿猛想了想,一只爪子试探地踏进厅堂,发现海二少确实没有呵斥它,于是尾巴抡起圈地开始打转,主动走过去亲近海二少。这是它难得能进屋的机会,还是小狗的时候,便被教着不许进屋,少有的几次调皮,跑了进去,都要被人拿着木条赶出门。
海二少摸它的头。掌心里粗粗的,好像在摸一把小刷子,来来回回的摸,更利于发呆。阿猛心里也高兴,即便不能撒泡尿宣示领地,心里却也得意得不得了,为了表示谢意,便任凭海二少怎样摸,也乖乖坐在他旁边。
只是时间也忒长,阿猛觉得有些乏味了,起身想走,立刻被海二少抓住,按住,双手不停,接着摸。整整一个下午,阿猛硬是没离开过海二少身边,往后见到海二少抬手或许也要躲远些,也不敢再进堂屋——它的毛短而粗,被来来回回摸了一下午,险些把头给摸秃!
海二少愣神愣到现在,还是没悟出一丁点儿真理来。捧着碗饭,吃两口就要往电话机那处望一眼,心不在焉的样子,委实和狼吞虎咽的一家人区别太大。
海洗荣吃完了第三碗饭,终于有精力注意海二少,见他一碗饭吃得慢慢吞吞,菜色也不细看,木木地夹一筷子就往嘴里送,短短两分钟,已经吞下了三四块姜片。
海洗荣疑惑道:“你老往那边望什么?发什么呆?”
海二少回过神来,用力摇摇头。
三姨太放下碗道:“老二看桌子上那个新买的电话机呢,阿荣你这么一说倒是提醒我了,上次跟王太太打牌,她在我们面前显摆家里装了电话机来着,还一人发了张名帖,上面印着号码,要我们常给她打电话,我现在要去找一找那张名帖放哪儿了,我也得炫耀炫耀,可不是她一个人家里有钱,装得起电话。”
说完便转身回房,真要找到王太太的电话,出出那口不知憋了多久的老气。
海洗荣问道:“怎么想起要装个电话?”
海二少立刻摆手否认:“我没有……” 话说到一半,又想给庄大少打掩护,拙劣地改口道:“……那个,我,我好新鲜嘛。”
海洗荣见他奇怪,也不敢看自己的眼睛,本想还问问,却听见电话铃声响起。
海二少忽然跳起来,急冲冲地要去接电话,没想到海洗荣的动作比他更快,已经站在电话机前,耳边贴着话筒。
海二少背脊上开始冒冷汗,恨不得冲上去将话筒夺回来,可他实在不敢,站在原地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心中生满了恐惧,让他好是折磨。耳朵里粘的那句“宝贝”变本加厉地回响着,重复着,那话语越温柔,海二少的脚底就越发软,只好胡乱地朝各路神仙许愿,求求电话那头的庄大少不要口出惊人胡说八道。
海洗荣从接上电话到现在,一句话也没说,脸色却越来越黑,看得海二少心里直哆嗦,恨不能立马找个大剪子把那根电话线一刀剪断。
等了许久,海二少终于听到海洗荣冷冰冰道:“这里没什么宝贝,往荣发商行打,那儿宝贝多。”
海二少眼前一黑,险些晕过去。
海老爷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这电话机才装了一下午,就有人晓得我们的号码了?”
海二少刚想胡扯个借口蒙过去,就听见海洗荣道:“没有,打错了。”
那声音极冷,好似喉咙里含了块刚从冰窟里挖出来的铁。
海二少绝望地想,不知道大哥之前说的,再不打我,还作不作数。
海洗荣冷冷地瞪了海二少一眼,海二少胆子恁小,哪里敢接,立马转身,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回到座位上,嘴里念叨着饿了饿了,快速把碗里的饭吃完。四姨太见海二少喊饿,给他盛了三碗汤,海二少全数喝完,边打嗝边摸着圆滚滚的肚子暗自庆幸逃过一劫。
三姨太终于找到了名帖,照着号码打过去,等线路接通,聊了几句便迷上了其中趣味,与王太太整整对着电话讲了两个小时。末了打着呵欠挂电话,眼睛倒是炯炯有神,捶了捶坐疼了的腰道:“这新鲜玩意儿还真是个好东西,我从王太太那儿要来了李太太的电话,等我明日再与李太太聊天。”
夜色已经深了,海二少走上前去,摸了摸话筒,被上面残留的热度吓了一跳。
本来该回房睡觉了,海二少却总觉得这电话还要再响,怕被海洗荣再接一次,索性又坐在电话机旁接着发呆。
阿猛也吃得顶饱,带着爱丽丝在院子里晃悠,走过堂屋前,还没等海二少招手,反应快得很,撒腿就跑,一眨眼的功夫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海二少:“…………”
天上点缀着几颗星子,亮闪闪的,不似前几日那般,笼罩着雨雾,什么也看不清。
没有狗摸,海二少便数了数星子,数到二十几颗时,忘记了旁边零星的有没有数过,一下子乱了套,看夜空也觉得迷迷糊糊,头一歪,险些要睡过去。
身边的电话也丁零零响了起来。夜深人静,清脆的铃声便显得尤为响亮,海二少吓了一跳,眼疾手快地将话筒拿了起来,生怕这铃声吵醒了海公馆里的人。
对面的人仍旧是那句“宝贝”。
海二少气不打一出来,压低声音道:“谁是你的宝贝!你是不是要害死我!管谁都叫宝贝!”
庄大少道:“你是我的宝贝,若是别人接,我便告诉他,劳驾让我的宝贝接电话,总之我要找我的宝贝。”
海二少火冒三丈:“我不是你的宝贝!你要不要脸了!”
庄大少确实不是很想要脸,答他:“我不要脸,我用脸,换你,好不好?”
海二少:“……你往后不要打电话来了,我不接你的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