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雪打开公文袋,抽出第一张纸的时候,纪优的侥幸荡然无存,浑身血液都凝固了。
白纸黑字,厚厚一叠打印出来的A4文稿,不消人去细思这是什么,因为第一页上方赫然被人用钢笔书着文名。
《千里搭长棚》。
文雪一瞬间表情是惊讶的,他当然不会认得在分开之后,纪优写给自己看的文章。
但纪优认得,他周身血液凝了又化开,顷刻间倒流入脑,恨不得立刻上去捂住文雪的眼睛,喷出一口三昧真火将这叠纸化为灰烬。
因为文雪但凡打开,就可以看见字里行间遣词的无望。纪优自虐成性,执笔从他们相识,一直写到分开,写自己卑微的想念,也写在一起时欣喜若狂的每个瞬间。
只要他打开,就一定能读到自己敲下这些字的时候有多绝望,没了他,纪优什么也不是。
如果纪优还活着,他这样一个小人,当然会希望文雪能领会自己在没有他的日子里怎样度过的,再去享受文雪的拥抱和亲吻——都带着歉意和弥补。
但是他已经死了,他只想变得可有可无,或者罪不容诛,总之作为邪恶的一面存在,叫文雪想起他就恨得牙痒痒,责怪他这种烂人居然曾霸占过自己人生的一部分。
然后再听闻他的死讯,也就放下茶杯,先犹豫一下该以什么来面对敌人生命的消逝,最后斟酌半晌,淡淡的感慨一声:
啊,他死了啊。
没有痛苦,没有伤心难过,可能还带着一点宽恕。
这才是纪优最想看到的结果,就这样淡出文雪的世界,他的爱恨根本就无关紧要——在他得知文雪对他怀有同等的爱以后。
总之他不想看到文雪再有一丝难受。绝望的感觉很不好受,他承受过就已经足够了。
任他纪优此刻想了一千种一万种结局,文雪都已经抽出一叠纸,慢慢地看起来。
支撑他读下去的理由只有文章开篇第一句话。
“我叫纪优。”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久到纪优怀疑下一刻就会出现白发苍苍的文如意、佝偻着蹒跚过来。
对了,文如意是谁......?
随后纪优暗骂自己一声,连文雪他妈都险些忘了。
终于文雪的视线在最后一页纸上停留了许久,他的手剧烈的颤了一下,然后险险抓住了将要下坠的一沓纸。
纪优突然不敢抬头看他的表情。
“......”文雪靠在办公桌上,深深抱住了头,然后他一只手扣进了发根,带着发狠的力度,重重地把头发揉了一遍又一遍。
他抬起头的时候,纪优看到他发红的眼眶。
纪优立马炸了,同一刻心脏绞痛起来,“不是...这不怪你,是我自作自受。”
“我自作自受,真的...”重复着他根本不可能听到的话,纪优在他身侧打转。
直到察觉自己的声音率先带上了哭腔,纪优才戛然而止,拿手腕擦掉满脸的泪,乖乖抱着膝盖呆在文雪身边,好像这种阴阳两端的陪伴能分担一些痛苦似的。
其实绝没有分担,两个人的痛苦叠加起来,简直快要压垮了空气。
文雪一句话也没有说,只是沉默着,放在桌面上的手抖的不成样子。
枯坐了半个时辰,文雪终于伸手,纪优以为他要缓过来了,文雪却重新拿回那叠《千里搭长棚》,如数珍宝的用指腹摩挲着尖尖的页边。
他翻回第一页,重新看起来。
“不要!”纪优失声喊出来。
文雪认真的在看,好像个品酒人,对琼液有虔诚的爱护。
一个下午的时光匆匆过去,文雪一动不动,只重复翻书这一个动作,看完了第一遍,回头看第二遍,第三遍、第四遍......
篇幅并不长的一部作品,被他来回翻阅了数十次,看的那样认真仔细,似乎不是在看文章,而是在温习他缺席的这五年。
看最后一遍的时候,文雪无声默念,像在把纪优写出来的所有情绪都放唇齿间品味。
把他的快乐,取出来装裱。他的悲伤,拿过来缝补。
办公室里寂静没有一丝声响,只有纸张翻阅的时候,那样浅浅的唰声。
但在看不见的空间里,纪优哭哑了嗓子,只是无论如何也不能阻止他停下来不要看,满心绝望的道歉,他双手合十,请求上帝别让真相来临。
哈尔滨一栋欧式别墅里,文如意正坐在沙发上,佣人在二层收拾屋子。
她捏着电话,神色平静的跟电话那端说话:
“嗯……我已经想了很久,甚至可以说是挣扎过很久,才做的这个决定。”
电话里一个沉稳的男声说:“如意,孩子的事我没有你了解,这么多年来我一直把工作重心放在事业上,我经常反省自己给过他什么。只有这样的生活条件,和一些疾病。”
文如意当然知道这个“疾病”指的是什么,她无声的微笑:
“文雪和你一直不太亲,但这应该也是他还太年轻的缘故,我知道你很介意,但日后会好的。”
“希望吧,这件事……你真的想好了?”
“是的,我想问问你究竟是怎么看待的。”
“我尊重你的决定,也尊重我们儿子的决定,最主要的是,我相信他的意志。”
文如意看起来非常温和,和丈夫讲话的时候无意间卸下精干的武装,她说:
“你真的没有其他想法?”
男人停顿了一下,轻笑起来:
“不能说全没有,比如我就非常好奇,你先前反对他俩这事的理由,能编成一本地方法律那样厚的书,现在又突然接受了,很难想象你是怎么推翻自己的。”
“没有推翻……”
出乎意料地,文如意淡淡的说,这时候她站起来,步伐迈的很慢,她走到客厅的落地窗边,抬头看天幕中云彩连成一线,接在大地的尽头。
“我的儿子会走上这样的路,是我的错,是我没有教好他,无论如何,这个群体的弊端永远存在,对同性恋的鄙夷和反对我仍然持有,因为我是个正常的女人。而我终于决定放任他爱自己的同性,则因为我是他的母亲。”
文如意脸上没有带妆,眼角有浅浅的皱纹,但抬着下巴的模样依然凌厉,日光却为她的侧颜洒上柔美的弧度
“这五年我终于明白一个道理,我想看的不是我儿子当个正常人结婚生子,而是看他幸福的过完这辈子。哪怕这份幸福被我亲手阻挠了很久,我也想要现在还给他,即使是迟到的、残缺的,我也为此在所不辞。”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送霸王票的小天使~谢谢喜欢!今天起床发现突然涨了很多个收藏,开心的打转~是有人跟亲朋好友安利了嘛?
第20章 (二十)
(二十)
挂完这通电话,文如意想了想,给文雪拨过去。
办公室这头,文雪手机屏幕亮起来,文雪这才放下一沓纸,接之前看了一眼屏幕上的来电提示。
文如意听见电话接通,反而不知道说什么。
文雪也没有率先开口,两方尴尬的一阵沉默,随后文如意才清了清嗓说:“陆小拂走了?”
说出口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在说什么,口气听上去还特别排斥。
果然文雪皱起眉,他盯着封面上“千里搭长棚”五个字,忍住没有发脾气:
“走了。”
“哦....她有没有说什么?”
“你想听什么?”
文如意有些讪讪地,“不是,我只是问问,她有没有跟你说纪优最近的情况怎么样了。”
“她有可能跟我说吗。”
文雪撑着额头,很快文如意也记起陆小拂句句含嘲带讽的话,又听见电话里一通杂音,她忙说:“先别挂!”
文雪说:“我是一定会回去找纪优的,我跟你说过多少——”
“我知道。”文如意打断他后半截话,文雪拿不准她究竟在想什么,只听文如意吸了一口气,重复道:
“我知道......”
“如果你真的只有跟他在一起才开心,那你就去找吧。”
轮到文雪愣住了,他彻彻底底地呆了一下,同时呆住的还有纪优。
不同的是文雪很快眼里一闪而过了欣喜,而纪优傻傻地愣在原地,半天也不能作出一点反应。
“你.....”文雪似乎也不知道怎么开口,有些拘谨地说了一个字。
文如意似乎微笑了一下,“怎么,你不想去了?”
“不是。”文雪立刻否认,“我只是惊讶...”
“没什么好惊讶的,我...”后面的话戛然而止,文如意停顿了下,才说,“我会去给你安排机票,还有落脚的地方,但你答应我,这几天先好好工作。”
“好。”文雪迟疑了一会儿说。
既然正事已经讲完,文如意捏着手机陡然很无力,干巴巴地再讲两句,就预备挂了。
“等等..”文雪却叫住她,“..等等,谢谢你。”
顷刻之间文如意竟然有种酸楚的感觉,眼眶鼻尖都叫嚣着,一个要分泌液体、一个则要变红。
她一句话没说,直接挂断了电话。
挂掉电话她深吸一口气,把手机攒在手心里,靠在窗边久久没有动静,直到家里打扫的佣人进了又出,她才重新打开手机,拨了纪优的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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