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老了以后,脊椎上的骨节都堆到了一起。”老卡尔摸着后颈说,“不信你可以摸一摸,完全分不清有几节脊椎骨。”接着他拍拍腰和腿说:“腰已经直不起来了,腿也打弯,阴天下雨会丝丝拉拉的痛。综上所述,我矮了整整两英寸。”他伸出骨节匀称的手说:“我的手现在一碰冷水就会痛。”
那双上帝雕琢的手,如今有些走样变形,上面曾经绸缎一般包裹的皮肤,如今已经变得像俄罗斯方块,变得像鱼的鳞片那样,布满粗细不均、横七竖八的皱纹。
老人站起来,走到窗前,向外了望。他的身影衬在光影里,已经伛偻的身子,带来山一般的沉重和压迫。
那个人,曾经呼风唤雨,曾经叱咤风云。
如今,他只不过是个想念爱人的平凡老人。
“我不介意,卡尔。天知道开发一个男人有多困难,但只有我知道你有多紧。”杰克轻松愉悦地调侃说,顺手拍了拍卡尔隐藏在裤子里面的臀部。
卡尔一个转身,捉住杰克蠢蠢欲动的手,眼中浮现出危险的光芒,但语气却是赞同的:“没错,既然你已经被开发的差不多了,就不要再打我屁股的主意。”
杰克叹了一口气,他清楚卡尔在这方面不会让步的,于是说:“那么,我只能期待下一次生日了。”
“没关系,你还有几十次机会。”
看到卡尔打好领带,穿戴整齐,杰克惊奇地问:“今天有什么特别安排吗?怎么不提前通知我?”
卡尔在巨大的錾铜玫瑰花雕刻的穿衣镜前,仔细整理着每个细节,漫不经心地说:“今天你可以随意安排,杰克,我有些事情要处理。”
卡尔说得轻松自如,可是有时最微小的谎言都瞒不过恋人。杰克瞧出了一星半点的蛛丝马迹,直觉地觉得卡尔瞒着他什么,于是死缠烂打,本着打破沙锅问到底的求知精神,从卡尔紧紧的嘴巴里撬出了秘密。
卡尔被逼无奈,只得从实招来:“好吧,杰克,实话告诉你,我今天要跟我的医生见面。”
杰克大吃一惊,不确定地说:“你的……医生?”
“当然,我们这样身份的人怎么可能没有家庭医生。”卡尔有些不满,“我本以为你会立刻问我到底出了什么问题,非要看医生不可。”
杰克坐回沙发里,翘起二郎腿说:“我现在正在问。”
好吧,杰克,我拿你没办法。
“我现在屁股很疼,腰很酸,腿很软,至于原因,我想我不必再说明了吧?”卡尔走到杰克面前,居高临下地审问:“鉴于你昨天晚上有中场休息的勇猛表现,鉴于我不想一连几天只靠牛奶和粥为生——我,不得不,跟一个谁都不会喜欢的医生,见面了。”最后几个字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卡尔的牙齿排列整齐紧密,本来就不怎么有牙缝,当话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时候……真的很富有堪比卓别林电影的喜剧效果。(作者:打住,查尔斯·斯宾塞·卓别林目前还没有出场呢。)
“既然你不喜欢他,为什么自虐地雇佣他作为你的家庭医生?”杰克懒洋洋地靠在沙发的柔软靠背上,翘起的腿有一搭没一搭地上下摆动。
“他高超的医术勉强可以弥补他性格的讨厌。喂,等医生来了你可给我老实点,不要随时随地以吸引男人为己任。”卡尔严肃地警告他。
杰克忍不住笑了,笑的东倒西歪,差点从沙发上滑下去。他好不容易勉强忍住笑意,扯着卡尔的袖子站起来,用力拍了拍他套在礼服里的宽阔肩膀:“我亲爱的,能莫名其妙不知所以然地被我‘勾引’到手的男人,大概只有疯子卡尔了吧。”
卡尔绝对不赞同地摇头:“如果我是疯子,那么你就是傻子。”他的手移向肩膀,搭在杰克的手上。两只手交叠在一起片刻,然后卡尔托起杰克的手,放在唇边,轻轻吻了一下。
说的没错,只有傻子,才会与疯子在一起。
因为疯狂了,痴傻了,我们才在一起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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凯恩斯,1883-1946(约翰·梅纳德·凯恩斯)
卓别林,1889-1977(查尔斯·斯宾塞·卓别林)
这两位大腕还用我多说吗?木有人不晓得他俩吧?
现在是1912年,卡尔23岁,杰克20岁。至于时间年龄什么的,请大大们自行推算……
☆、医生(下)
卡尔不耐烦地掏出怀表看时间,当指针指向3点的那一刹那,仆人通报医生来了。
杰克不知为什么想起法国哪位皇帝说过,守时,是国王的礼节。
先入杰克艺术家之眼的,不是白色的医生的褂子,而是一片亮光。那人无边的镜片上,反射的忽隐忽现的亮光。
杰克被那片半透明的光晃得头晕眼花,卡尔用力捏了捏他的手,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以示警告,不准他花痴。
来人轻车熟路地坐到桌子旁,轻车熟路地要了一杯咖啡。
杰克好奇地问:“他经常来给你看病吗?”还不忘维护小心眼情人的虚荣心,杰克特地压低了嗓音。结果换来了卡尔又一记白眼:“在你眼中,杰克,我是那么娇弱的人?”
好吧,沟通障碍。我的意思是,他经常来你家吗?但在你的理解力理解起来,就变成了“你是不是经常生病身体很弱”?这样看来,很明显我们大脑回路没有接通,懒得跟你多费口舌。
进入上流社会几个月,杰克也算认识了很多名人奇人,但眼前这个人,确实带给他非比寻常的震撼。
显而易见,那位恃才傲物的医生,根本就是把杰克当原子级别的微粒。幸好卡尔早就解释过他不可理喻的性格,于是杰克好脾气地走上前跟他打招呼。
在上流社会家喻户晓的着名医生,居然有一张如此年轻的面孔。光滑平整的脸庞,胡子刮的很干净,看不出胡茬。他勾起嘴角,摆出一个称之为笑容有点勉强的表情,冰冷淡漠。他很瘦,个子比杰克还矮,但站在那里却有种俯视众生的奇妙错觉。他淡绿色的眼睛,从镜片上方射下来。没有了玻璃的阻挡,他的眼神就从冰冷凝结成了犀利。
杰克几乎承受不住他逼人的目光。当他努力抬起湛蓝的眼睛,眨动浓密的忽闪的睫毛,鼓足勇气与卡尔的家庭医生对视的时候,仿佛一道淡绿的森森的闪电,直直地劈向脑神经。他淡绿的眼神,宛如涂抹了不明物的弓箭,一支一支射向原本平静的湖面。
那原本平静的湖面,就是杰克的眼睛。
杰克走南闯北,阅人无数,却从未见到过这样的眼睛。
没错,露丝的眼睛也是绿色的,可她的眼中掺杂着棕色的纹路,像秋叶一样,给人的感觉相对平和。
面前这个人,淡绿的眼睛一丝杂色也没有,除了瞳孔是黑洞般的黑色,虹膜的其余部分,都是调色板上颜料所能调出的最纯正的淡绿色。
杰克有种幻想——该不会他根本没有近视,只是用镜片掩饰一下目光而已?那样大型肉食动物般的眼睛……
当他开口的时候,杰克才发现,这个人带来的震撼远远没有结束。
你听过金属刮擦的声音么?那种让人汗毛倒竖、让人牙酸的冰冷声音。
你在夏天吃过冰镇的西瓜么?那种冰凉而多汁,猛然一下会被冰到,慢慢品味却有奇妙味道的声音。
杰克的艺术细胞又处于疯狂分裂的状态了。卡尔黑着脸,手指在沙发上不耐烦地敲击弹奏着。
杰克没有想到,居然是对方先伸出了手,杰克几乎有些受宠若惊,急忙握了上去。
细长,柔软,蛇一般的感觉……
冰冷,光滑,干燥,平稳,没有一丝颤抖,甚至也摸不出什么纹路。应该是惯用手术刀的吧?被冰凉光滑的手术刀磨着,也赋予了那双手不锈钢的质感。
他的声音,同样有着不锈钢的坚硬、强韧和质脆。
他脖子上挂着不锈钢的听诊器,眼镜的支架也泛着淡淡的银灰色的光。
他用几乎可以听出颜色的银灰色声音说:“我叫卢森·西格蒙德·弗洛伊德,如果你愿意,可以称呼我为卢森。”
听到这句话,卡尔险些从沙发里跳起来,如果不是不可告人之处丝丝拉拉的痛的话,他相信他一定会跳起来的。上帝啊!据说认识他最久的人也只敢尊称他为“弗洛伊德先生”,他大脑的构造突然改变了吗?该不会今天需要看病的是他而不是我吧?
还是因为杰克特有的天赋,让每个初识他的人都想被他称呼名字?
杰克完全没有留意卡尔复杂纠结的表情,他天蓝的眼睛睁成杏仁一样的形状,嘴巴也张大一倍,此时他的表情,足以被雕刻成名为“惊愕”的大理石雕像,摆放在“惊愕号”船头。他惊愕地说:“那么,你跟西格蒙德·弗洛伊德先生……”他不以为意地点头说:“他是我的父亲。”卢森眼中浮现出可以称之为好笑的表情,但他面部肌肉并没有一丝活动。卢森看了杰克几秒,就完全掌握了他的心理活动,于是说:“又是一个我父亲的崇拜者吗?等他下一本书出版后,我一定会送你一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