杰克笑出声来:“四十九岁就是老头子了?卡尔,你有没有想过当有一天,你变成四十九岁的样子?”
卡尔很认真地想了想,说:“我不确定,应该不会有什么变化吧。反正,二十三岁的我和四十九岁的我肯定会有一个共同点。”
杰克被挑起了好奇心,凑得更近一些,问:“什么共同点?”
卡尔亲吻着他的嘴唇,可以闻到牙膏的清爽薄荷味。他一下一下吻啄着他半开的唇,仿佛是说给他的嘴唇听的:“反正那个时候,正如此刻,你肯定在我身边。”
老人微笑说:“谢天谢地,杰克,确实在我身边。”
爱德华小心地问:“一直吗?”老人摇头说:“并不是一直。他还有自己的事业,自己的理想,和自己的想法。不过,四十岁以后,杰克就再也没离开我身边。”他明显自愿地被回忆吞没了,他脸上有着冻死在冰冷海水里的人惯有的微笑:“四十岁以后,我们就再也没有分开。到那时,无论是社会,他人,还是我们自己,都不可能把我们分开了。”
这是一个极其暖和的宁静夏日。杰克到花园里去时,发现管家指挥着园丁忙着采剪鲜花,并大捆大捆地搬进屋子。杰克看拉夫恰对布置鲜花并不在行,于是推开他,抢占了他的位置。园丁们带着怨气和不满看着他,但不一会儿就目瞪口呆了。杰克先是从容不迫地指挥园丁们该把花布置在哪里,然后亲自动手选花装瓶。杰克的手不大,却十分敏捷灵巧。
他就像在画布上指挥颜料一样,他的手,指挥着五颜六色的鲜花,把它们变成各种形状,摆放到各个角落。
等卡尔下楼时,彻底傻了眼。
整个房子完全变了模样。
鲜花的渲染装点,使房子一些硬朗的线条变得柔和,使肃穆庄严的氛围变得温馨。一丝不苟变成
恰到好处,略微有些阴暗的大厅,像被施了魔法,一下子明亮起来。
厚重的具有百年历史的石质墙壁,配上一时娇艳很快会凋零的鲜花,就像落在枪口上的蝴蝶,有着炫目甚至是凄艳的神秘美感。
卡尔也想帮忙,杰克把他赶走,说:“我不信任你的审美品位,做你该做的事去。”浴室卡尔转身,与拉夫恰讨论承办酒宴的酒店,仔细审查应该请来的客人名单。
杰克从花丛中,看去,看见卡尔低着头,眉头微微皱着,声调不高但表情严肃地说着什么,真是一家之主的模样。
现在是黄昏时分,宴会还没有开始。晚霞映染着天空也映红了杰克的脸庞。杰克站在门厅上面的画廊里,斜倚着栏杆,侧着身子,向下面遥望,以主人的身份,等待着客人的陆续到达。
身后一阵平稳而轻快的脚步想起,杰克绝对不会弄错那个声音。果然,伴随着熟悉的脚步声,同样熟悉的声音也慢慢悠悠地飘过来:“你会掉下去的,杰克!”
杰克转过身,咧开嘴,无偿赠送了一个露出八颗洁白牙齿的笑容。
卡尔一阵眩晕,仿佛画廊左右的油画全都旋转起来。杰克侧身站立的姿态,实在是太迷人了,简直勾魂夺魄,从侧着的姿势里,可以看到领带下面的锁骨的阴影。
他又骄傲又嫉妒。为拥有这样一个美丽的尤物而骄傲,为必须把这个尤物让别人看到而嫉妒。
渐渐的,客人依次到达。卡尔一边与来人应酬周旋,一边与向杰克介绍。来客中有的杰克认识,有的是陌生的面孔,还有许多,是他曾经在报纸上看到过的脸。
一个老先生与杰克握手,他的手肥大而松软,汗涔涔的;一个先生长着一管玫瑰红色的香肠一样的鼻子,杰克怀疑他喝多了葡萄酒;一个男人的手胖乎乎滑溜溜的,不知道怎么保养出这样的效果;女人们欢声笑语,裙裾托在地上,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还有高跟鞋咔哒咔哒的声音,香水和汗水混杂在一起的味道……
杰克的大脑在腾云驾雾。
然后他看到了声名远播的亨利·福特。他有着一双明亮的大眼睛,双眼皮,目光谦逊和蔼。他的皮肤十分光滑,除了头发是银白色,根本看不出来人已经快要五十岁了。卡尔走上前客套一番,把他介绍给杰克。一时间,闲话声,招呼声,欢快的声音,热闹的声音,遍布了整个大厅。
他看着卡尔对这个随口吐出妙言警句,同另一个开个玩笑,朝第三个莞尔一笑,回过头又同第四个打声招呼,再转回来向第五个行吻手礼……卡尔娴熟地与客人周旋。
杰克觉得,他这辈子是不可能学会卡尔这套娴熟的周旋功夫了。
钟声敲响的那一刻,杰克看到一个灰色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那个身影映衬在傍晚的光里,流淌着金属的光泽。
烟灰色的头发像羊毛一样蓬松卷曲,却又像银勺一样闪亮。他穿着灰色缎面礼服,胸前原本是听诊器的地方变成了领带。他个子不高,很瘦,在逆光里却给人高大的错觉。
他像一座钢铁雕刻的国王的全身像,静静滴安放在门口。
他灰色的眼珠向杰克的方位转了过来,如同一勺水银在白瓷碗里转动。其实他的眼睛是淡绿色的,不知为什么也染上了金属的色泽。
他以极其优雅的姿势,轻轻推了推无边的眼镜,镜片上反射过一闪即逝的光,对杰克点了点头,算是招呼。
杰克小声惊呼道:“卢森!”他悄悄拉住卡尔的袖子,低声问:“你邀请了你的家庭医生了吗?”卡尔摸不着头脑地问:“你怎么会有这种念头,杰克?”于是杰克要过来客的名单,与卡尔一起从头往下找去,在靠前的位置找到一个并不长的名字——德国驻美特别代表弗洛伊德伯爵。
作者有话要说:嗯,这章总算补完了。1888年的亨利·福特1919年的亨利·福特是不是挺帅的?因为目前在主更红楼那一篇,因此这篇……红楼那篇是编编让我主更的……~~~~(>_<)~~~~
☆、医生转型
杰克走上前,热情地打招呼。他胸前别着的蓝钻石胸针,像他的眼睛一样流光四溢。没错,卡尔把海洋之心做成胸针送给了杰克。他特别喜欢一颗硕大的蔚蓝色在杰克左胸前闪耀的样子。
杰克一直是露出微笑欢迎每个人的,那不是上流社会的贵族大亨们惯有的亲切却不冷不热的笑容。杰克的笑,是从那双透明的蓝眼睛开始的。有时,他并没有勾起嘴角,整个人却是笑盈盈的,洋溢着压抑不住的青春活力。
杰克快步上前与他握手,并不太确定地小心地说:“弗洛伊德……伯爵?”
卢森的手指白而长,指甲的尖端弯了一个很微小的弧度,那双手,吸引了杰克的全部注意力。
其实,杰克一直是对别漂亮的手拥有非比寻常的兴趣。因此,他与卢森握手的时间比礼节允许的长了一些。
发现杰克握着自己的手的时间太长了,卢森巧妙地弯转手腕,轻松将手抽回,把手搭在杰克肩膀上。他嘴角还是一如既往地没有笑容,但那双灰色的眼睛透过镜片,闪闪发亮。
卡尔别过头,跟一个花枝招展的、头上插满了羽毛和鲜花的夫人小声说:“德国佬是严肃古板的代名词。”然后他递给杰克一个警告的眼色。
杰克现在已经是霍克利庄园、甚至美国上流社会公认的——与卡尔并肩的霍克利家族未来的家主。根据一些蛛丝马迹,他们捕风捉影,断定杰克是奈森·霍克利的兄长的私生子。杰克反复声明他是出身平民的穷小子,却更加坚定了众人的观点,即——他一定是霍克利家族流落在外的私生子。
后来杰克向卢森抱怨这件事的时候,卢森把他从头到脚打量了几遍,包括每个角落,每个细节,然后认真地说:“我相信你。上流社会是培育不出你这样一颗精美钻石的。你是经过自然和社会双重打磨才成就的珍宝,就像你胸前的‘海洋之心’。”
宴会很快开始了。站在走廊上的小提琴手们开始了弹奏。杰克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的缘故,总觉得再优秀的乐手,也弹奏不出那天的感觉。
闭上眼,仿佛他又置身于即将沉没的泰坦尼克号上,耳畔,乐师们静默地演奏出上帝的乐章……
一个眼睛很尖的太太左右环顾了一周,点头说:“卡尔,不是我恭维你,为什么我觉得霍克利庄园的布置品位提高很多了呢?”
“的确不是恭维,维多利亚,你是在讽刺我。”卡尔做出一副伤心的样子,“今天的布置,完全出自杰克的手笔。”他虽然装作伤心,可一双明亮的黑眼睛里,满满的全是宠溺和自豪。
话题一旦转移到杰克身上,整个大厅都热闹起来。
“可不是吗,杰克是我们这个时代最厉害的年轻画家!”
“没错,是不从众随俗的守望者,最后的古典主义和印象主义的守望者。”
“真不愧是杰克……”
“杰克在泰坦尼克号上的表现,就是一个英雄!”
杰克本人好不容易插嘴说:“英雄可不敢当,我只是做了一个男人只要花一点时间考虑就会做出的选择。”
卡尔摇摇头:“我可没做出这样的选择,杰克。”他坦诚地自嘲说。真的,自从跟杰克在一起后,卡尔就逐渐学会了坦诚,学会了不再过分地虚荣,还学会了自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