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刷,后刷,单脚跳,跌落,拖滑步,拍击,膝盖抬得很高,小退伸得笔直,但腰部以上却平稳得如同行驶中的泰坦尼克号,只有脚下飞速地变换着位置和节奏,黑亮的皮鞋反射出令人眼花缭乱的光芒。
卡尔的呼吸慢慢变轻,突然,他猛地深吸一口气,一步越到杰克身边。
他上半身也保持笔直,小腿突然开始跃动。
“啊,卡尔!”
“对于我这种舞蹈天才来说,看一遍就记住了!”
杰克半是赞许半是嘲弄地笑笑。
这一刻,上流社会中的对着政府指手画脚的商业巨子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普通的男人,因为舞蹈而热血沸腾。老于世故的傲慢神态不见了,他年轻的脸上流露出杰克从没见过的活力和热情。
两个人比赛似的越来越快,趾尖与脚跟的复杂节奏,鞋跟发出的声音清晰可辨。
突然,音乐慢了下来,踢踏舞是跳不成了。
卡尔就着刚才的姿势,稳稳地收回小腿,一把揽过杰克说:“抱歉,难为你跳女步了。”
他搂着杰克的腰开始旋转,动作流畅自如,在那么多人当中,没有碰到一片衣角。
杰克还没来得及赞叹卡尔的高超技艺,卡尔就自鸣得意地说:“英国宫廷舞,怎么样?”
杰克撇撇嘴,放在卡尔肩头的手收紧了些。
“杰克,你……女步跳的这么熟练?”卡尔很好奇,很惊奇。
“谁叫我小时候长的太清秀了,那时妈妈喜欢把我打扮成女孩……”
卡尔微微一愣。
光洁的额头,粉红的嘴唇,荡漾的酒窝,湛蓝的眼睛和弯弯的眉……不失男人味,却……几乎泛出妖气……
卡尔片刻失神。
“啊,你踩到我了,卡尔!”
作者有话要说:莱昂纳多小时候被妈妈打扮成女孩是真的。
☆、舞会(下)
很快,乐队里多了手风琴和吉他。大厅另一侧是一张长桌,上面摆满了不知名的酒水。
两个男人在掰手腕,桌子旁边围了一圈喧嚣与喝彩。
很快,小个子胜出。
卡尔突然跃跃欲试,他也学着他们的样子坐下来,捋起袖子,握住拳,然后慢慢松开。
“这完全是我们下层社会的娱乐了,只要有手,你就可以玩。”杰克凑在他耳边小声解说,“不光要靠蛮力,还要用巧劲儿……”
热火朝天的比赛开始了。
很快,卡尔额头上渗出密密的汗珠,随着一声大喊,他败下阵来。
“看来你是玩不了这个了。”杰克半开玩笑地说,“这不是上流社会的娱乐项目,也算社会分工不同吧。”
看着卡尔一脸沮丧吃了黄连的模样,杰克发了善心。
“卡尔,你这样,就是刚才跟我跳舞的小姑娘也能掰过你。最重要的是抢腕,明白吗?”
卡尔的眼神很迷惘。
杰克摸了摸卡尔的手腕,再捏了捏上臂的肱二头肌:“你腕力应该不错,那么小臂外旋好了,不过……”
卡尔静静听着,不着痕迹地抽回右手。他害怕杰克发现他突然加快的脉搏。
“先手臂用力,耗上一段时间后手腕用力……”
好,再来一次。
这次对面的人是个身材强壮的大胡子,一副必胜的表情。
“加油!”
“我赌这头西班牙公牛胜!赌两根烟!”
“啊啊……快不行了……”
轰然一声,卡尔把对手的手臂掰到了桌子上。
“哦耶!”卡尔猛地跳起来,挥动着拳头,“我赢了!”他居然吹了声口哨。
“好样的,卡尔!”杰克赶走输得垂头丧气的西班牙人,自己坐到了卡尔对面,慢慢伸出手。
“你来吗?”卡尔垂下眼皮,好一会儿才说。
“怎么,不接受挑战?”杰克露出一副“你是胆小鬼我等着看好戏”的表情。
“来吧。”卡尔哼了一声,也伸出手。
屏住呼吸,额头上冒出水蒸气般的汗水,手臂上的肌肉绷得紧紧的,有一声没一声的粗重的喘息……
“好吧……卡……尔,你赢了。”杰克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好样的,臭小子。”说罢,狠狠擂了卡尔一拳。卡尔回击。
杰克拿起桌上一杯酒递给卡尔,口干舌燥的他像酒鬼灌白兰地一样一饮而尽,手腕都不弯一下。
“看什么?当头等舱的绅士没混过下等小酒馆吗?”他从容地举起另一个杯子,就在仰头的一刹那,一个男人横冲直撞地奔过来,炮弹般的撞到卡尔身上,红棕色的酒液淋淋漓漓洒满了他洁白笔挺的背心。
该死,眼睛长鼻孔里了吗?!卡尔刚想不顾形象地破口大骂,只见杰克一个箭步冲上去揍了那人一拳,怒目而骂。
心情突然很好,洒在胸前的酒液完全不在乎了。
“没事吧?”杰克湛蓝的眼睛如同一完湖水,里面的关切几乎溢出来,“玻璃有没有扎到眼睛?酒有没有进到眼里?”
卡尔摆摆手表示一切OK,手摆到一半停滞在空中不动了。
杰克勾出卡尔口袋中的手帕,小心翼翼地擦拭着他的眼角和脸颊。他的动作很轻,就像擦拭一块易碎的琉璃,就像绘制一幅精致的油画。
擦过杰克口水的手帕。
“太可惜了,多贵的衣服。”
卡尔本想说没关系扔了就行,不知为什么不想仍了。
嘈杂声渐渐平息了,大家陆陆续续举起酒杯。
他们操着不同的语言,不知道为了什么,也不知道说了什么,只是共同祝福着,祝福着不可预知又充满诱^惑的明天。
卡尔想起了小时候读过的童话,十二点过后,灰姑娘的魔法就会消失。
他终究要回去。
这种每个毛孔都燃烧着激情的生活,终究不会是他的。
“回去吗,卡尔?”杰克并没有挽留,“又要去听那些言不及义、言不由衷、言之无味听之无趣的上流社会的高尚谈话了吗?”
杰克半是嘲笑半是同情。
“没错,继续研究我们的军政大事。”
从三等舱出来,就像做了一个美梦,然后醒了。
天空上洒满了星星,仿佛大大小小明明灭灭的钻石洒在墨蓝的天鹅绒上。
卡尔换了衣服。
头等舱的吸烟室里,严肃的谈话还在继续。
其实已经不严肃了。
在酒精的催化下,在男人堆里,最后的话题只能归结到一个质点——女人。
“卡尔的未婚妻真是漂亮,就像一朵玫瑰那么娇嫩芬芳……”
“而且带刺……老兄,我希望你对付得了她……”
“算了吧,我不敢招惹霍克利家的。他在匹兹堡跺跺脚,大半个美国就要地震。”
“阿斯特,你的女人也不错嘛……”
卡尔站在吸烟室门外,他点了一支烟,袅袅的青雾弥漫过他古铜色的脸颊,他的脸模糊不清。
他也无数次参加过这类谈话,每次都从对国家的指手画脚到对女人的品头论足。
那帮道貌岸然的家伙的秘密,他知道的太多。
高贵的表象下,是阴暗和肮脏。
他也是他们的一员,永恒的,无法分离的一员。
所谓的上等人,真的比不三等舱的穷人高贵。
他呼吸着似乎比三等舱更污浊的空气,几乎窒息。
卡尔迫切地想再见杰克一面。
裤袋里,杰克的火柴盒还在。被体温弄得有点温热。
去还给他吧。
卡尔精神一振,轻车熟路地朝三等舱走过去。
狂欢,还在继续。
劣质的烟草味差点把他顶了出来,卡尔皱了皱眉,心里的褶皱却被熨平了。
他准备大声喊杰克。
他张开嘴,准备叫他的名字。
他的嘴巴合不上了。
一个紫金色的苗条身影靠在杰克怀里。
露丝黑色的薄纱凌乱地散在地上,高跟鞋不知去向。她打理得整整齐齐的卷发散开了,她穿着黑色丝袜的脚踏在地板上,她的长裙掀起来到膝盖以上,她圆润的胳膊搂住杰克的脖子,笑得无比欢畅、放肆,狂野。
露丝仰起头来,杰克的嘴唇碰到了她栗色的长发。她从别人手中接过一支烟,对准杰克冒出缕缕青烟的烟头,露丝的烟也被点燃了,她得意地吐出一口烟来。杰克脸上是毫不掩饰的惊讶和欣赏,还有……倾慕……
一支更欢快更活泼的舞曲开始了,这次是民间集体舞。杰克搂住露丝的腰,融入了舞池。所有的乘客都手拉手围成一个大圈,然后再分别交换位置,交换舞伴。音乐声充满整个大厅,男人的脸上流着一条条汗水,女人的衣裙被汗水粘在身上,却不会有人去笑话你的舞姿是笨拙还是优美,不会有人挑剔自己的舞伴是美艳动人还是平平无奇,大家互相说着笑话,时时爆发出震耳欲聋的笑声,脚下有节奏地踏着舞步,追随着手鼓、风笛、吉他还有手风琴的乐声。
没有人想起忧愁的事情,这里是泰坦尼克真正的狂欢之夜。
除了卡尔。
他极力想从人群总辨别出那个身影,有时,他以为看见了,下一秒又以为是幻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