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正的舞会
角落里,乐队奏起了音乐。
轻柔婉转的提琴声使餐厅充满温馨祥和的气氛。
宾至如归。
绅士淑女各显神通,高谈阔论。
美酒的催化,杰克的到来,还有公共场所的特殊氛围,使上流社会的虚伪和庸俗淡化,冷漠的外壳露出一丝缝隙。
“我丈夫不知道钱藏在炉子里……”莫莉夫人的嗓门比平时更大。
“哈哈哈……”
“醉醺醺回到家……”
“哈哈哈……”
“在炉子生火……”
“哈哈哈哈……”
淑女们也享受着难得的放^纵,虽然她们知道,今天的欢乐过后,日复一日的明天终将继续,却并不影响她们此刻的心情。
侍者推着食品车来来往往。盛在莲花形玻璃器皿里的泡芙和奶油甜点,切开的半个菠萝,菠萝锯齿状的叶子墨绿欲滴,点缀着樱桃的奶酪,巧克力蛋糕,还有许多杰克从没吃过的水果……
“接着该是到吸烟室喝白兰地了。”露丝悄悄提醒杰克。
果真,露丝刚说完,艾斯梅先生就站了起来,他离开餐桌,彬彬有礼地说:“女士们,谢谢你们的陪伴。各位,去喝杯白兰地吗?”
男士们纷纷起立,卡尔自然在其中。杰克也站起来。
“我送你回去吧?”卡尔俯身,对露丝提议。
“我想再坐一会儿。”她显然意犹未尽。
顺着她热切的目光看去,卡尔碰到了杰克蓝色的目光,心中微微气恼。
“一起来吧,唐森先生?留在这儿没意思。”最后一句压低了。
“不,不,多谢了,我要回自己的客舱了。”杰克礼貌地像个绅士,像个陌生人。
“很好,的确,我们谈的都是政治和经济,你不会感兴趣的。”
很好,杰克,你再次惹怒了我……
“爷爷!如果我是杰克,我会当场给你一拳!纯粹的挑衅和侮辱!”爱德华愤愤不平。
“后来才发现,我是真心诚意地不想让他去。”
“为什么?社会底层的男人也会对政治经济感兴趣的!”
“杰克,在上流社会中,他是个奇迹的存在。后来我才知道,有多少衣冠楚楚、道貌岸然的家伙对他不怀好意,当然,那是后来的事了。”
“那些衣冠楚楚、道貌岸然的家伙里,也包括爷爷吧?”爱德华善意地嘲笑。
卡尔压制住怒火,勉强保持礼貌对杰克说:“唐森先生,谢谢你能来。”
“我们奴隶要去划船了。”
卡尔再次被逗笑,不知何处冒出的怒火也一丝丝散开了。
杰克弯腰亲吻露丝的手,轻声道别。
鲁芙和卡尔同时松了口气。
日子就这样过着,也不错,有花不完的钞票,看不完的美人,不用操心公司如何如何,还有杰克……大西洋再加宽几百倍,那会多么完美。
他拿出火柴盒,准备用一个同样潇洒的动作扔还给杰克。
“等等,卡尔!”杰克似乎灵光一现,他冲上去抓住卡尔的手。
火柴盒静静地悬浮在两只手中间。
杰克的手,有着与艰辛生活不相符的柔软和热度。
卡尔没有理会手腕上突然加快的脉搏。
也没在意心口里炸开的外溢的情绪。
“别到隔壁自吹自擂、互相吹捧了,跟宇宙的主宰似的。”杰克眉眼弯弯,“想参加真正的舞会吗?”
没有一丝犹豫,卡尔婉拒了艾斯梅,对方也表示了充分的理解。
与杰克同行的路上,他才想到为什么会答应杰克看上去不着边际的提议,好半天他才想出一个借口:毕竟是救了他未婚妻一命的人,礼貌周到些是应该的。
泰坦尼克号三等舱,平民百姓组成的乘客也在举行聚会,这就是杰克所说的“真正的舞会”。
几个工人模样的年轻人正敲打着手鼓,节奏鲜明,动作激情洋溢,活力四射。后面的是两位风笛手,爱尔兰风笛声悠扬地传遍整座大厅。还有爱尔兰风笛和苏格兰风笛鲜明嘹亮的声音。
这里的空间远没有头等舱宴会厅那么宏伟开阔,更没有雕梁画栋的装饰品和艺术品点缀。
乍一进去,就立刻感到像来到了另一个世界。
人拥人挤,谁也不应酬恭维谁,谁也不悄声细语。
所有人都放开喉咙,尽情地挥舞手足伸展四肢。这里没有准会笑话谁,谁也不必介绍自己的家世、名份或是头衔。
一股混合着劣等烟草的气味弥漫着整间屋子,谁来到这里都会被向由平等的消闲空气所感染。
卡尔被感染了。
“可以把手放在这里吗?”杰克的朋友费比新结识了一位姑娘,显然他是要用手臂搂着姑娘的腰,姑娘大方地点了点头,两个人开始翩翩起舞。几分钟后,这一对年轻人就旋转得潇洒自如,好像多年的舞伴甚至情侣了。
这里的人无拘无束,无忧无虑,即使生活贫寒艰辛。泰坦尼克把他们聚集在了一起,他们要在这艘世界上最被人羡慕的大船上愉快地度过每一分每一秒。
“珍惜每一天是三等舱所有人不约而同的人生信条。”杰克喊着说,他拉过一个看上去不过10岁的小女孩,融入了舞蹈的海洋。
每个人都认识杰克,每个人都喜欢杰克,杰克对待每个人都热情洋溢,笑容可掬,无论是裹着围巾的乡下妇人,头发蓬乱的杂役工人,苗条纤细的少女,粗鲁高大的壮汉,讲英语的,操西班牙语、瑞典语的……
卡尔知道为什么当初那么讨厌杰克了。
一看见杰克,就会发现自己身上少了些必不可少的什么。
杰克天性中的乐天知命,是他终生也学不会的。
他明白为什么杰克总能遇到帮助他的人了。
因为他会帮助他能帮助的每一个。
小姑娘和杰克手拉着手、面对着面地蹦跳着,她的身高刚刚到杰克的腰部,她的手高高抬着,而杰克却要半伏着上身才能与她保持平衡。这一大一小,一高一矮的舞伴,看上去滑稽可笑,但不仅小姑娘跳得认真,连杰克也像回事儿似地牵引着小姑娘左摇右摆不停地旋转。
卡尔想笑,可他发现笑不出来。
他想笑自己。
不过,初入三等舱带来的震撼和莫名的感伤很快消散在狂欢的热切中。
卡尔在舱外脱掉了西服,摘掉了挂链,没人认为他与他们有什么区别。
是啊,没有了外部的包装,我们都是一样的,谁也不比谁高贵。卡尔隐约闪现过这个念头。
一个大胡子很快与他聊上,虽然他说什么卡尔一个字也听不懂。
该死的,大学里的拉丁文他全都逃掉了!不过听不懂又有什么关系呢?
各种声响交织在一起,会让上等人皱眉的声音,在卡尔听来却格外美妙。
有人摔倒在他身边,爬起来像没事人一样;有人打碎了杯子,大家只是笑笑……
这一刻,上流社会的繁文缛节和大惊小怪离他多么遥远,快乐又多么靠近。
仅剩的一点不自在也烟消云散了。卡尔彻底抛开平日的派头和风度,用铮亮的皮鞋和着节拍敲打起来。
“我把他也叫上来,好吗?”杰克停下来,气喘吁吁地对小女孩说。女孩不高兴地嘟起嘴,杰克立马安慰道:“我还是最喜欢你。”
卡尔微微一愣。
“快,上来!”
“上帝啊,你要我跟你一起跳吗?!”尽管杰克就在旁边,卡尔还是扯开嗓子嚎叫。
“别跟个姑娘似的扭扭捏捏,卡尔!这算是集体舞,不分男女的!”他很好笑地说,“你瞧,那边,不是两个男人面对面跳吗?”
“可是……”卡尔扭头看费比放在女郎腰上的手,迟疑道。
“随便跟谁跳都行!”杰克放开了舞步,“咱俩面对面跳就可以了!”
作为上流社会的绅士,卡尔受过相当严格的训练。他身材很高,可跳舞跳的十分在行。慢慢地,他逐渐找到了感觉,把握了节奏。
“快,卡尔,搂住你右手边的美人!啊,可惜,你错过了,刚才这个动作,你很可能交上好运……”
卡尔抓住杰克的手,还没来得及说话,杰克就拉着他开始旋转。
“杰克!你要把我甩出去吗!”卡尔大叫。
“把你甩进海里怎么样?”
“你还要救我出来……”
突然,杰克拽着卡尔来到舞台另一侧的平台上。
音乐更加热烈了。
杰克一跃而上,对着台下的卡尔勾勾手指。
多少年,没像孩子这样蹦跳了?卡尔不甘示弱地跳上去。
杰克跳起单人舞来。
“踢踏舞吗?”
“没错!最近特别时髦的玩意儿!老兄,你们上流社会也流行这个吗?”
“哦不!”尽管卡尔扯着嗓子,杰克也是勉强听清,“我那帮爱尔兰工人跳过的,被我逮了个正着!”
杰克咧开嘴,对着卡尔比划了个中指。
他双手抄在口袋里,快的节奏,复杂的舞步,响亮清脆的鞋跟的声音,咔咔咔咔,敲击在卡尔心上。
他的心跳跟随着皮鞋的旋律跃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