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画面,那么刺眼,那么扎心。
那一刻,沈芸妆像被一把利剑劈开了,从指尖疼到心槛儿里,全身的血仿佛凝固了。
沈熙觉和顾廷聿坐在客厅里,谁也不说话,像两个等待枪决的死囚。这样的局面是沈熙觉最不想见到的,在他的心里这从来不是三个人的事,而是他一个人造成了三个人的死局,顾廷聿只是一个并不那么自愿的从犯。
“你先回去吧。”
沈熙觉浅浅的一句,顾廷聿皱起了眉头,他仿佛又成了一个被排挤在外的人,可是在这个事情里,他不愿做一个置身事外的人,也不可能做。
“关于我们,我不想再由你一个人做决定。”
顾廷聿诚然的看着沈熙觉,这是他真实的想法。沈熙觉显得有些意外,可想一想也在情理之中,太多时候他们之间的事,都是沈熙觉一人在决定,虽然每一次都是为了保护对方,可是对顾廷聿来说也许并不公平。
“听天由命吧。”沈熙觉说罢和顾廷聿相对释然一笑。
听天由命四个字从来不是沈熙觉的作风,到了今天这地步可能也不是人力能改变的了。
沈熙觉独自到厨房来搭手,沈芸妆也没有拒绝,一切都是那么自然,沈熙觉在妹妹身上看到了母亲的影子,娴静温婉、与世无争、逆来顺受。
“芸妆长大了,真的长大了。”
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意思,也不是某种话题的引子,仅仅是一个哥哥对妹妹的夸赞,发自真心的夸赞。
沈芸妆露出了幽幽了笑容,却不似从前的甜美,而是掺杂了深深的凄迷,从那一笑,沈熙觉心里已经有了数,芸妆已经知道了。
之后,厨房里一片寂静。
顾廷聿坐在客厅,时不时的向厨房的方向望一望,他没有离开,但也不会介入他们兄妹俩的谈话之中。
一顿迟到了的团圆饭,但还是少了沈熙平,并没有真正团圆。沈熙觉后来想起,从那时起,便永远都不会团圆了。
四喜丸子、八珍豆腐和小鱼贴饽饽,母亲的拿手菜,可是此刻却如果嚼蜡,根本吃不出滋味来。
沈芸妆给沈熙觉和顾廷聿各倒了一杯酒,自己也满了一杯,举起酒杯笑道,“来,咱们三个喝一杯。”
说完,仰头就把酒干了,白酒入了喉呛的双眼泛红,沈芸妆皱了皱笑了起来,眼泪在红了眼框里打着转,却没有落下。
沈熙觉和顾廷聿也各自干了杯里的酒,满满一杯苦酒。
“你是我丈夫,永远都是。”沈芸妆说着,又给顾廷聿倒满了一杯,“我占不到你的心,我要占这个名份。我是顾太太。”
谁也不能说不,顾廷聿和沈熙觉都不能。沈芸妆已经摆明了她的立场,不退、不让、不妥协,她骨子里的倔强是她最后的底线。
沈熙觉忽然觉得,芸妆身上那些母亲的影子都被驱散了,她比母亲更加倔强,更加固执,而她的改变都是他自己造成的,过程是那么的残忍和自私。
顾廷聿没有说话,满杯酒灌了下去,默默的接受一切。
一抹淡然的笑在沈芸妆的脸上绽放,不是胜利的满足,而是无奈的黯然。
转而,她望向了沈熙觉。
“二哥,你是我最亲的人。”沈芸妆坐在对面,脸上带着浅浅的笑。沈熙觉感觉像被剥去了皮肉,全身感受着疼痛。
话,说到这里便结束了。
吃完饭,沈芸妆让顾廷聿去洗碗,笑着说他没帮手做饭所以得洗碗,然后便拿起外衣和小包,拉着沈熙觉上二楼去了。
房间里,沈熙觉坐在小桌前,沈芸妆挂好了大衣,站在衣镜前整理了一下头发和衣服,坐到了沈熙觉对面,把小包搁在双膝上。
抬起头的瞬间,眼泪涌出了眼框,那是憋在心里太久太久的委屈,沈芸妆从昨夜起便没有合过眼,她把从到奉天起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回忆了一遍,心被撕的粉碎。
“我该让你们死在奉天的。”沈芸妆的齿间吐出这句话,眼中深深的烙着怨恨,但是眼泪却好似在冲洗着一切,冲走了所有的怨恨,只剩下悲伤和绝望,“至少这样,我还有二哥。”
沈熙觉的眼泪滴在衣襟上,洇开了,无言以对。
“打仗了,你在上海,我老是做恶梦,我从来没有那么害怕过,我怕你回不来,我怕你受伤。因为你是我二哥,是我最亲的人。”
“是二哥对不起你,一切都是二哥的错。”
沈熙觉完全明白,事到了这一步全因他的自私,没有半点值得原谅的余地。
“是。是你的错,全都是你的错。我恨你,我恨透了你。”哭喊的声音略带嘶哑,沈芸妆哽咽着忍住哭泣,“我恨你,可我爱我的二哥。他爱我,他心疼我,他会保护我。…你还是我二哥吗?你是吗?”
“我是。我是。芸妆,我知道我自私,我对不起你。二哥什么都能给你,只要能让你不难过,什么都行。”
“除了顾廷聿,是吗。”
桌子的两边,满面泪痕的两个人,长长的沉默。
“……是。”沈熙觉轻轻的说出了这个字。
沈芸妆长长的舒了一口气,平静了下来,仔仔细细的凝视着沈熙觉,凄然一笑,低头从小包里悄悄拿出了一样东西,在沈熙觉的书房找到的,当初沈熙觉借船给顾廷聿时向他要来的枪,本来她想带来,让沈熙觉防身的。
沈芸妆抬起头,用最平静的神情说道,“我恨你,我也爱你。……你说你还是我二哥,所以,你真的还是那个疼爱我的二哥,对吗。”
沈熙觉点点头,他希望沈芸妆能慢慢好起来,她还这么年轻,未来还有很多美好的事等着她,就算这也只是他自私的自我安慰,但他是真的盼着可以成真。
“那就好。”沈芸妆笑了起来,“二哥,我不会原谅你,永远都不会会。”
沈芸妆举起枪,对着自己的太阳穴扣动了扳机,沈熙觉清清楚楚的看到了子弹从她头的另一侧飞出,带着血沫。
顾廷聿闻声而来,沈芸妆倒在桌边,血从她的额角流下来,涌满了整张桌面,滴在了她白色的旗袍上。
沈熙觉两眼发直,盯着刚才还对他笑着的妹妹,仿佛也死了一样。
死亡,对活着的人的惩罚,沈芸妆对沈熙觉最残酷的惩罚。
☆、【十九】
“我的心原来比我想的要硬。天津回不去了,我反倒松了一口。”如水的月光把他的面色照的更加苍白,沈熙觉望着窗外凄然一笑,“看来,我真的禽兽不如。”
顾廷聿一直由着他,由着他不吃不睡,由着他自我惩罚,只是默默的陪在他身边,却又不靠他太近,虽然心疼他,但是顾廷聿知道,心里的伤得自己好,谁也帮不了。
一条毯子轻轻的披到了沈熙觉的肩头,顾廷聿用毯子包裹着他紧紧的抱着,感觉他轻的都快要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
那日发生的一切像是撒在沈熙觉伤口上的一把盐,而顾廷聿却只能默默看着,不能出声,不能阻止。
沈熙平到上海是在沈芸妆自杀的第二天,他披着风雨来,寒冷的湿气像刀一样锋利,刚一进门,沈熙平用冰冷还带着雨水的手狠狠的抽在了沈熙觉的脸,一下、一下、一下,顾廷聿握紧了拳头忍着,指甲陷进了掌心。
不能去,顾廷聿在心里警告着自己,去阻止只会让沈熙觉更受伤,只能这样如同不存在一般的看着,看着沈熙觉被打的满嘴是血,最后连站也站不住,直到他本已木然的眼神更加涣散,沈熙平才罢了手。
十几个耳光抽下来,沈熙平的手已经没了知觉,原以为一顿家法能打醒他,就算打不醒也能打怕他,没想到把他送到上海反倒成全了他。沈熙平只觉得自己不只失去了一个妹妹,还死了一个弟弟。
“你一个人好好过,沈先生。”
沈熙平轻声留下了一句话,带着芸妆的尸体回天津了。
顾廷聿把失了魂的沈熙觉抱上了二楼,打了温水帮他擦了擦脸,半边脸肿的厉害,嘴角裂了,鼻子也在流血。顾廷聿越擦越揪心,眼睛红了手也在发抖,眼前的沈熙觉仿佛痴了一般,不喊疼,双目无神。
沈芸妆的死,沈熙平的绝断,比起打在脸上的巴掌,扎进心里的刀更让沈熙觉痛。
“……抱我……”
顾廷聿正低着头拧毛巾,沈熙觉那似有似无的一声让他心里一顿。
“抱我。”
顾廷聿抬起头看向沈熙觉,他双眼通红,脸色惨白,像是受了重伤垂死的人。顾廷聿丢掉了手里的毛巾,抱住他深深的吻了下去。
满嘴的血腥味,顾廷聿不去思考,只是给沈熙觉他想要的,亲吻、拥抱、宣泄,陪着他纵□□望,陪着他坠入深渊。那根本不是爱的交缠,而是如同野兽般的□□,沈熙觉在痛苦中想要抓住些什么,顾廷聿紧紧的抱着他,疼痛在他们彼此间蔓延,直到沈熙觉完全失去了知觉,昏死在了顾廷聿怀里,这场弥漫着血腥与眼泪的□□才结束。
顾廷聿把沈熙觉搂在怀里,吻在沈熙觉的额头上,压抑了太久的眼泪涌了出来。什么也不能说,什么也不能做,看着他伤痕累累,看着他全然崩溃,爱一个人却爱的如此无能为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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