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熙觉这一觉睡的很踏实,直到晚上才醒,一天多粒米未进又在床上折腾了那么一场,醒了之后肠子便开始叫唤了。顾廷聿从前一晚开车赶来到这会儿在厨房下面条,真是一会儿也没歇着,亏了他是个训练有素的军人,身子骨皮实,不然也得累摊了。
两人一人一碗面,沈熙觉披了件毛衣坐着吃,着实是饿了,一下吃了两碗连汤都喝完了,顾廷聿看了不禁失笑。
“我这大过年真是。……少爷,您以后能不能照应好自己个儿,我这电话里说着说着就听不见声儿了,我的心都提到嗓子眼儿了您知道吗。”
沈熙觉舔了舔嘴,回味着那碗阳春面的味儿,笑道,“我不也没让你白跑一趟啊,顾参谋长。”说着,又拿舌头勾了勾嘴角,故意调戏顾廷聿似的。
“行了行了啊。”顾廷聿又羞臊又好笑,转了头不看他。
沈熙觉得意的笑了起来,继续逗弄老实人。“我这混身酸疼的呀。我一个病人,你也下得了手。”
“我?”顾廷聿的眼珠子差点儿瞪出眼眶,脸噌的一下就红了,“明明是你……我,要不是我克制……”
“哟,您这是没尽兴啊?”
“……”
这话接也不是接,不接也不接,顾廷聿已经语塞,闷闷的吃起面来,不理沈熙觉了。
沈熙觉看着他,着实觉得好笑,平时里看他跟部队里的人到是挺能说的,就只是他们俩在一起的时候,他这嘴就笨的不行。
“今晚,您还要不要克制啊?”
“行了啊。”顾廷聿摔了筷子,嘴里的面还没咽下去就愤愤的制止了沈熙觉,“你病好了就嘚瑟,我要来真的,看你…求不…求饶……”
顾廷聿的声音到了末了几个字越发的小了,这种小黄腔他哪里说过,要不是现在又只有他们俩,又不服务气沈熙觉老逗他,打死他他也说不出这种话。沈熙觉掩着嘴笑的停不下来,心里却畅快的很。
都不记多久了,他俩没有这样逗来弄去的说过话了。在奉天的时候,顾家老宅也只有他们两个人,沈熙觉也这样逗着他玩,他也是这样羞臊着不服气,直到顾廷聿成了沈家的三姑爷之后,沈熙觉觉得这辈子都不会再有这样的时候了。
现在,就像做梦一样。
沈熙觉不再逗他了,倚在椅子上,静静的看着顾廷聿,每一寸都仔仔细细的看,看的出了神。
“我不等了。”
顾廷聿听愣了,一脸的疑惑。
沈熙觉感觉似乎有些冷风吹了进来,拉了拉披在肩上的毛衣,又重复了一遍。“我不等了。出了年,我们就回天津,行吗。”
顾廷聿松了一口气,点了点头。
他知道这件事是压在沈熙觉心上的大石头,也许这场病也由此而起,他一直守口如瓶不说破,只因为尊重沈熙觉的决定,沈熙觉是要等一个大哥的允许,准他回家的允许。
顾廷聿照料着病中的沈熙觉,当时他就想着沈熙觉给他打电话时的心情,公馆里只剩他,人病的连给自己做点儿吃的、生个火取暖的力气都没了,那个时候他一定是太委屈太难过了吧,否则以沈熙觉这种事事隐忍的性子,怎么会播了电话就只是为了听一听他的声音而已。
“我陪你回去。…以后,你要去哪儿,我都陪你。”
沈熙觉脸上略过一丝幸福的羞怯,浅浅的笑了。
一阵冷风吹了进来,沈熙觉这才发现之前不是他的错觉,顾廷聿也感觉到了,起身走到玄关,发现大门敞着,他疑惑的走过去向外张望,只是隐约看到院子外的路上一点亮光在树丛里越来越小。
应该是路过的车吧,他心里想着,关上了大门,从里头反锁上了,临了还转了转把手确定锁好了才回去。
“可能之前没锁好,被风吹开了。”
谁也没有在意,却没想到那车里坐的却是沈芸妆。
☆、【十八】
清冷的早晨,寒气沁入心肺,沈熙觉披着毛衣站在花院里,草地泛着微黄,露水泛着阳光的闪亮,身上的酸痛稍稍消退了,昨晚和顾廷聿依偎而眠,也许那是到上海来之后睡的最安稳的一觉了。
“外头冷,快进来。”顾廷聿在门里招呼他,“我弄了点粥和小菜,进来吃。”
沈熙觉看着他不觉好笑,堂堂一个参谋长,这会穿了个围裙手里还拿着碗和筷子,头发乱蓬蓬的没个样子。
永远这样该多好。沈熙觉心里不禁渴望。
有很多事他已经做了决定,可是这个世道又会给他们怎样的未来,他不敢想。沈熙觉自问是一个谋定而后动的人,他总是在走第一步时已经想到了此后的五步甚至十步,可是唯有和顾廷聿的事上,他没有筹划、没有计算、没有量度,仿佛一个无所依傍的盲人,即使前面是万丈深渊。
“我们逃吧。”不知为何,沈熙觉脱口而出,说罢,他愣了,顾廷聿也呆住了。
这句话在奉天时顾廷聿曾说过,一个顶天立地的军人却说出了逃,可当时沈熙觉没让他逃,因为无路可逃。而此刻沈熙觉却没来由的说起了逃,在这个万事平静的时刻,顾廷聿在他的眼中找寻着理由,不由的有些担忧。
沈熙觉笑着摇了摇头,走到了顾廷聿身边,“没事儿。逗你呢。”说完拉着他便往饭厅去了。
长桌空荡荡,小锅里装着热乎乎的白粥,两碟小菜并排放着,沈熙觉坐了下来,看着顾廷聿给他盛粥,再放到他面前,连筷子都帮他放好了,一切都是那么自然。想一想,好像都是顾廷聿做饭给他吃,像个老妈子似的照顾他,沈熙觉吃了一小口粥,不知是否因为心里的踏实,这碗粥格外的香。
一个人影拉的很长,一瞬间仿像遮住了所有光亮,随后一个清冷的声音像利箭一样扎进了沈熙觉的心里。
“二哥。”
顾廷聿如被雷击般的站了起来,面如铁色。而沈熙觉低着头,一两秒之后他放下了筷子,转头望向门边的沈芸妆。
司机放下了沈芸妆的行李退了出去,沈芸妆穿着那件枣色的大衣,依如她去奉天时一样,脸上带着浅浅的微笑。
“原来你在啊。”再自然不过的一句话。沈芸妆一边说着,一边放下了手里小包,摘掉了帽子脱去了大衣,一身白色的旗袍,带着白珍珠的项链,发间别了一只小小的金蜻蜓。
沈芸妆走到桌前看了一眼桌上的粥和小菜,笑道,“这你们谁做的?我都不知道你俩还会做饭。”
“芸妆……”
“我是来陪二哥过年的。”
沈芸妆打断了顾廷聿,笑着望向沈熙觉,仔细的打量着他,“大哥不让我来,我偷跑了来的。昨晚到的。”
厅里三个人,只有沈芸妆带着笑,顾廷聿和沈熙觉的心刹时间提到了嗓子眼,预想的再好也是枉然,事到眼前,他们俩只有满心的做贼心虚。
沈熙觉挤出了一丝笑容,不知是否太久没见,这个家里最小的妹妹此刻眼中少了往昔的澄静,多了一丝狡黠。
“二哥不想我吗?”
“想。…当然想。”
顾廷聿像一个被排挤在外的人,沈熙觉则是被逼到墙角的人。
“我猜你就一个人过年,所以我来陪陪你,没想到……”沈芸妆说着转眼看了一眼顾廷聿,微笑依然眼中却是深深的冷凝,转而又看向了沈熙觉,“你有人陪了。”
情理之中的事,情理之中的话,可是在这一刻每一句话第一个字都像针尖,一下下的锥在心尖上,无比刺痛。
沈熙觉沉了一口气,再难开口也要开口,否则只会把错误变成沉疴,不过也许现在已然是沉疴宿疾了,所以再也不能拖了。
“芸妆,你听二哥说。我……”
“我给你们做顿饭吧,过年啊,哪有喝粥吃咸菜的道理。”
沈芸妆根本不给沈熙觉说话的机会,利落的起身收了桌上的东往厨房去了。沈熙觉望着她的背影锁紧了眉头,她心里不痛快,再自然不过的表现。
厨房里哗哗的水声掩盖了一切,冰冷的水冲洗着同样冰冷的手,比手更冰冷的是心,沈芸妆双眼发直的望着水龙头里流出来的水。
虽然怨过,也只是在顾廷聿和她离别的那日,仅仅只是那一日。
多少年了他们兄妹不曾分隔两地的过年,小的时候父亲从来不会来陪他们过年,他们母子三人总会围个小桌,母亲会做四喜丸子、八珍豆腐和小鱼贴饽饽。母亲走后,他俩兄妹两被接回沈家,虽是一家团圆,父亲和老太太的疼爱一点儿也不少,可是在沈芸妆心里,这世上她最亲的人只有沈熙觉。
沈熙平不让沈熙觉回家过年,为了这事沈芸妆第一次和大哥置了气,好几天都不和他说话,连年三十的团圆饭都没对他笑一笑。刚过了初一,她便趁着沈熙平出门拜年,偷偷坐火车来了上海,满心欢喜的想给沈熙觉一个惊喜,可她听到的却是顾廷聿和沈熙觉之间的你侬我侬。当她走进公馆时,顾廷聿正在给沈熙觉盛粥,他从没有那样温柔过,沈熙觉倚在椅背上面带微笑的看着他,他们的眼里、心里只有彼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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