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某向诸位老板买粮,是就地取材近水救火,解的是燃眉之急,根本就不视为长久之计,家兄已向江浙两湖等地征粮取道运来沪上。…自救而不能救,视为无奈。能自救而不救,视为无能。”
詹瑞麟沉默片刻之后,起身对董会长说道:“瑞麟无粮,唯可捐二十万元聊表心意。”说完,便默然离开了会厅。
上海船王一开口便是二十万,加之董会长和沈熙觉,到会的各位也都不再吝啬,纷纷向董会长认捐,沈家的五千黄金存票分文未动,沈熙觉把这张存票交给了董会长,作为沈家的捐款。
联会散了之后,窗外天色阴沉,谁也不知道这仗要打到何时,会打成什么样。董会长终是放下心中大石,筹得钱粮可解前方燃眉。
沈熙觉坐在车里,租界封锁近半个月,空袭警报日日在响,炸弹随时随地掉落在闸北和南市的地面上,到处着火遍地瓦砾。
几天前,沈熙觉接到了沈熙平的电话,先说的是征粮运输的事,之后沈熙觉向大哥要了这五千黄金的存票,沈熙平有些担心,到不是舍不得钱,而是怕沈熙觉把握不好分寸,开罪了上海商界的人,日后到让大家难相见。
“大哥,若真花了这存票方能筹得援粮,那这些人日后不见也罢。”
沈熙平听懂了他话中的意思。沈家不敢说有多清高,也有些见不得光的买卖,可至少也是读过圣贤书的人家,知道什么叫大义。
说完了正事之后,沈熙觉便想挂了电话去办正事,沈熙平也是忍了许久方说了一句,“顾廷聿南下了。”
谁也没有再说什么,双双挂了电话。
车子猛的刹住了,沈熙觉回过神来看了看车窗外,前后两辆汽车截断了路,司机有些慌神。只见前面车上下来了个人,走到他车边拉门上了车,看了一眼沈熙觉,转头对司机说道,“开车。跟着前面的走。”
司机回头看了看沈熙觉,早已经没了主心骨,沈熙觉朝他点了点头,车子启动,跟着前面的车一路往东开,开了约莫十来分钟,在华格臬路216号门前停下了。
沈熙觉下了车,前后两辆车里也下来了各三四人。
他眼前是一幢中式两层石库门楼房和一幢中西合璧风格的三层楼房,这儿是什么地方到过上海的没人不知道,没到过上海的也该都听说过。
铁门里走来一位中年先生,蓝色长衫黑色元宝口布鞋,手里提着一大串钥匙,脸上带着和气的笑容,话中透着些许上海的本帮腔调,“沈先生,里边请。”
沈熙觉冲他笑着点了点头,随他顺着走廊往院子里走去。
“我姓吴,先生叫我老吴。出边个群小赤佬没礼貌,沈先生不要见怪哦。”老吴说话不急不缓,脸上始终带着笑容,“我家先生就是请沈先生来吃个茶,聊一聊。”
穿过走廊进了客厅,整个客厅的用材都是相当考究,只那一根楠木雕花大梁价值不菲,过了大客厅,来到小叙事用的小客厅,里面坐了两个人正在说话,一个是詹瑞麟,另一个穿灰色长衫的人,正是那天在法国领事馆见过的,杜先生。
“先生,人来了。”
詹瑞麟看了一眼沈熙觉,浅浅一笑,用上海话和旁边的杜先生小声说了两句。
“今天的点心可好不?易安居来了新师傅,换了点花样。”
“太腻。还是以前的合适。”
老吴和杜先生家常话似的来往,詹瑞麟也是一副自家人的样子,单是沈熙觉站在一边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那我下次找老师傅单订。”
“按月订吧。吃不吃的后说。”
老吴点了点头,转身出了小厅,临走时又对沈熙觉笑着道,“沈先生先坐,我去拿个新杯子来。”
詹瑞麟抬把沈熙觉请了过来,让他坐到了自己对面,沈熙觉到也没显出怯势,脱了外套担在沙发背上从容落了坐。
“尝尝。”杜先生终是跟他搭了话,夹了一小块点心放到了小碟子里,搁到了沈熙觉面前。
沈熙觉点头谢了却没动,詹瑞麟瞄了他一眼,自顾自的喝茶,杜先生见沈熙觉没动,便问道,“怎么,沈先生不喜欢?”
“喝了茶再吃。解腻。”
詹瑞麟听罢,停了喝茶的动作,抬眼看了看沈熙觉,做生意二十几年了他自问算是识人善辨,今天在联会上沈熙觉是一个后生晚辈,更是一个北来的客商,在上海滩这些个大老板面前张弛有度,不输人不输阵,确实令他刮目相看。
而现在,坐在他面前的一个是上海船王,一个是帮会大佬,黑白两道有头有脸的人物,他一个未过而立人不卑不亢,举手投足中到很是从容淡定,詹瑞麟不得不从心里欣赏起他来。
老吴推了门进来,放下一口薄瓷剔透的小杯,抬手要往里上茶,杜先生懒懒的道,“让刘妈下三碗馄饨。”
老吴眼神一转,笑着点头出去了。
杜先生拿起沈熙觉的杯子将茶倒了八分满,抬手请了,沈熙觉双手接了茶杯,小吮了一口之后放下茶杯,夹了一小口点心吃。
“天津没这么甜口的点心吧。”杜先生微微一笑,“不知道汇金楼的点心是甜是咸。”
沈熙觉心里一顿,但面上却未有丝毫动摇。
詹瑞麟坐在旁边,不搭腔,他到是一个喜欢甜食的,自顾的喝着茶吃着点心。
☆、【十五】
漕运和帮会自古就摘不清,官漕走的就是官运码头,可用的漕工一多半都是帮会中人,想要路上平安,打点帮会自是少不了。青帮自雍正年起便以漕运为业,宗祖传来的行当一干就两百多年。
各地有各地的当家,这些年最不对路的也仅是天津和上海,到也没什么仇怨,只不过各有各路互相不对眼。北洋那会儿两边争地盘各支一旗较过劲,北阀之后便也就没再闹过了。
沈家在天津是做漕运起家的,一多半儿也是因为祖上当过漕运的官职,和帮会中人也没什么往来和交情,到了沈熙觉这一辈儿才和帮会有了深交。
詹瑞麟心里有数,杜先生这向给沈熙觉立个威,年轻人不吓一吓怎么能懂事儿呢,若是换了别人他说不定还会出来说和说和,不过对方是沈熙觉,一个敢在商联指桑骂槐,算计整个上海滩的大老板的年轻人,若真就由他这么张狂,岂不显得上海滩真是没人了,所以是得收一收他的性子。
沈熙觉也是个明白人,见识过卢凤楼的心狠手辣,他那打一巴掌给颗糖的笑里藏刀,只怕眼前这位杜先生也是各中好手,帮会人讲义气那是对帮会里的人,至于他这个外人怕是没这么好的待遇。
“杜老板有话,不妨直说。”
詹瑞麟瞄了杜先生一眼,心想这个牛犊子不好□□啊,胆子在不是坏事,可太大了就不是好事了。
杜先生捻了颗花生米吃起来,笑了笑。
“茶是好茶,太浓就涩了,得洗。做人也一样,有量是好事,太张狂就惹眼了。”
沈熙觉默默的听着,不卑不亢。
“谈买卖喝茶,谈交情喝酒。茶,越喝越清醒。酒,越喝越交心。”杜先生看了一眼沈熙觉,云淡风清的笑道,“上海还是有人的。”
沈熙觉心头微微一颤,回头想想他一个客商,还是一个小辈,在商联的会桌上驳了那一班大老板们的面子,确实有些欠妥当,当时也是真有些急了,见他们一个个的抻着,这外头天天的枪林弹雨,他也实在是看不下去了。
上海却不比天津,在天津帮会有帮会的路子,商人有商人的路子,虽有生意上的联系,但天津的帮会更像地方保护会,而上海的帮会却是一方势力,跟洋人、跟政府、跟商人之间早已抹掉了界限,单看这位杜先生当上工部局的华董,就该清楚上海滩的水远比天津卫深的多。
“是我僭越,失了分寸。杜先生,詹先生,海量。”
詹瑞麟暗暗一笑,又瞄了一眼杜先生,杜先生脸上一直带着浅笑,从容不迫,一切尽在心中,一双眼睛是看不穿的透亮。
“先生,馄饨好了。在这儿吃,还是厅里?”
老吴适时的出现了,不早不晚。
“厅里吃吧。”
杜先生说着起身,整了整长衫,抬手请了沈熙觉便往门外走去,詹瑞麟出随着起身走了出去,老吴走到沈熙觉身边,拿了他搭在沙发上的外衣,领着他往小厅吃馄饨去了。
沈熙觉笑了笑谢过,便随他去了厅里。后背上的冷汗随着脊梁往下淌,这是第二次被冷汗湿了脊梁骨,第一次是在汇金楼。沈熙觉总算是明白了,什么是帮会大佬,像阎四海那般杀人越货睡人老婆的,不过是不入流的流氓,而卢和杜这样的手段了得心思玲珑,浅笑片语便能让人慑服才是真正的人物。
三碗小馄饨乘在白瓷碗里,葱花虾皮香油调配的恰到好处,三个人坐在桌前吃了起来,没什么多余的话。
沈熙觉心里一直在猜测杜先生让他来公馆到底是为了什么。若是因为商联会桌上的不客气,那又何必来杜公馆,早在路上教训他一顿也就完了,他一个天津来的客商没权没势,一个上海滩的大佬要给他点颜色看看还不是小菜一碟。
相似小说推荐
-
[双性生子]苏宝贝 (纸兔) 晋江2017-08-09完结迷上了渣受设定,来一发六年前钟权稀里糊涂得罪了表哥苏宝贝,被赶出苏家,成为他至今解不开的...
-
解药 (晓渠) 微博2017-07-27完结熙熙攘攘,上海站。黑色的别克轿车,停在转角处的黑暗里,陈竞湘隔着连绵雨雾,看着祺君仪静静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