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倾泻而下,落在银光闪烁的长枪上,南阳不动声色地握紧了,冷冷一笑,“莫要逼本座杀人。”
重尊虽说杀人无数,可不杀无辜之人,不杀幼子、不杀手无缚鸡之力之人,面前的门人在她‘不杀’的氛围内。
她眼睁睁地看着门人跑卡,接着来了许多手持棍棒的汉子。身处深宫,她觉得一身功夫不过是锦上添花,无甚大用处。
可跨出那道宫门,她才觉得自己苦练多年的功夫,用两辈子得来的功夫才稍稍有些用处。
王法律例管不得男人纳妾囚禁妻子,但她手中的一杆枪可以。
冰冷的枪杆让南阳瞬息回神,她迈脚朝前走了散步,黑夜下来了一位锦袍男儿,她微笑着看过去:“交出赵寰,本座便不动手了。”
活了两辈子,她从未有这么深的厌恶感。
她想杀了面前的男人,然后大魏律令与公主的身份禁锢住她的心,不能杀。
男人惊恐地看着南阳,“你不是赵家的人,赵家与赵寰早就断了关系。”
“她为你与父母断绝关系,你便如此待她?”南阳忍不住了,手中长枪猛地一挥,力量重若千斤。
一枪逼退护卫,男人额头上渗出密集的汗珠,牙齿在打颤,眼睁睁地看着黑夜下黑衣人慢慢地逼近,他蓦地慌了,“我将人给你,快、快,去请夫人。”
南阳的眼睛一直未曾从男人的面上离开过,心里极为鄙夷,“赵寰真是瞎了眼睛。”
男人同样盯着面前的南阳,他从未见过这般明亮的眼睛,还有一双白皙的手,握着银枪的姿态煞是好看。
局势陷入僵持,南阳以一杆枪吓得十几个男人瑟瑟发抖,逼得这位徐家郎君步步后退。
很快,内院传来嘈杂的脚步声,还有女子的呵斥声,“你们带我去家里?”
红昭松了一口气,不伤一人就是最好的处理方式,她极害怕殿下会误伤性命。
赵寰披头散发被婆子们推了出来,男人迫不及待地指着南阳:“赵家来人了。”
赵寰浑身一颤,黑夜下一双眼睛透着灰败,很快,她就瑟缩了,“不会的、不会的……”
红昭恐防出事,立即朝前一步,“夫人,徐姑娘在外面等你。”
提及徐映安,赵寰的眼睛里闪出几分光,她看向南阳,对方明亮又锐利的眼睛很熟悉,光凭一双眼睛,她就猜测了黑衣人的身份。
她痴痴地笑了,黑发在夜风中飘摇,笑声刺耳,恍若催命铃声。
笑过一瞬后,她勇敢地回首看着自己的丈夫,这一刻,她借着力走到面前他的面前,“我知道你曾经喜欢过我,我也爱慕过你的文采。你虽经商,可你的文采不比寻常勋贵子弟差。我的夫君才华横溢,我的夫君温润如玉,你都做到了。可惜,你的喜爱太短暂了。我是大家女,忍你让你多年,我以为你会醒悟,不想你变本加厉。徐礼,我也喜欢你。但现在,我不喜欢你了。”
皎洁的月光落在她的苍白的面上,将她黯淡的眸子照得尤为明亮,好像存着一道光。
她看向南阳:“望您能将她送至赵家,赵寰感激不尽。”
南阳皱眉,与她对视一眼后,心感不好,丢掉长.枪猛地伸出双手,不料赵寰快她一步,整个身子朝墙面撞去。
咚地一声,赵寰脑袋撞到冰冷坚硬的墙面上,额头鲜血崩裂,南阳大喊:“赵寰……”
徐礼懵了,血溅在了他的脸上。
南阳扑过去,抱住了赵寰的身子,赵寰眼睫轻轻颤动,虚弱无力地开口:“殿下情比天高……”
再后面的话,南阳没有听见了。
赵寰死不瞑目。
南阳怔然,浑身僵持,唇角微微轻颤:“为何想不开呢,男人有什么好,何必为他们丢了性命。你可以和离,你的父亲会帮你和离的。你说他的女儿,他怎么会不偏向你。”
红昭急得跺脚,“性子怎么就那么烈呢。”
南阳浑浑噩噩,抱起赵寰的尸身朝外走,红昭止住她:“她死了,便是徐家的魂,您不能带走她。”
于徐礼而言,纳妾并没有错。错就错在赵寰的一腔情意。
南阳不理会,抱着尸身朝前走,徐礼似是醒悟过来,大喝一声:“放下她,今夜没有你们,她就不会死。”
徐礼吩咐护卫拦住南阳,南阳慢慢地蹲下身子,将赵寰尸体放在了地上,捡起自己的长.枪,枪指徐礼,“她为何而死,你最清楚。”
赵寰与父亲决裂,走到今日是无颜再回去的,自己一死,父亲念着情分必会收下徐映安,到时陛下也不会不管。
她用自己的命迫使父亲与陛下善待徐映安。
走投无路的一条死路。
她倒吸了一口冷气,双手微微用力,长枪斜劈,靠前的护卫用棍棒格挡,咔嚓一声,棍棒折成两段,护卫双腿无力地跪了下去,口吐鲜血。
一枪劈下,重若千金。
徐礼慌了,自己躲在了护卫身后,南阳冷笑一声,“孬.种。”
说完后,她将枪丢给红昭,自己抱着赵寰的尸身离开。
离开徐府后,无处可去,她命人买了一副棺材,又让人将徐映安接来,趁夜回京城。
徐映安见到母亲尸身时竟奇迹地没有哭,而是很平静地抚摸母亲的脸颊,用帕子慢慢地擦去鲜血,唇角弯弯,似是低语:“女儿送您去见外祖父。”
南阳背过身子,歉疚的话堵在喉咙里,怎么都说不出来,是她的错。
“殿下。”徐映安轻轻出声,灯火斜斜地投下,橙色的光打在惨白的小脸上,“能否请您送我一路,映安感激不尽。母亲不能留在徐家,就算是死后和离,也必须脱离徐家,这些只有外祖父才能办到。”
赵寰性子刚烈,徐映安何尝不是,这么一来,她日后便不好嫁人了。
南阳初懂京城勋贵间的规矩,迟疑了须臾,“这般对你,怕是不好。”
“我从未想过嫁人,男人让我厌.恶。”徐映安侧身撇开视线。
南阳不勉强,颔首答应下来,“即刻走吧,我给你准备了马车。”
“不,我走着回去,与母亲一道。”徐映安唇角扯出温柔的浅笑,“最后一路了,我送她。”
南阳点头,拉来红昭:“你快马去赵家走一趟,禀明情况,问问赵侍郎可要接女儿的尸体,若是不接,孤再想办法。”
勋贵规矩多,尤其是大户之间,赵寰死了事情不大,徐映安坚持要让母亲死后和离,事情就闹大了。
就怕御史们弹劾赵家,赵侍郎心有余悸,便不敢接了。
红昭骑马先行,剩下的人步行离开,南阳也跟在徐映安身后,自己犯的错,总得收拾才是。
一路上徐映安都没有哭,吃饭的时候也会吃饭,睡觉的时候也会闭上眼睛。她们带着棺材,客栈不敢收,晚上只能露宿外面。
幸好是夏日,温度高,不会感染风寒。
晚间铺着草就睡在地面上,两人并肩躺下,南阳望着天空的星星,徐映安闭着眼睛睡觉。
几日下来,徐映安肉眼可见地瘦了下去,南阳过意不去,特意让人捉了只鸡熬汤。
她熬汤,徐映安也都喝了,鸡肉也吃了下去,胃口并不差。
快到京城的时候,红昭来了,在她身后还有一位白发老者。徐映安慌了,无措地看向南阳,南阳微笑着安慰她:“无妨的,你去,孤会帮你。”
老者便是赵明堂,年岁大了,走路虚晃,明明十步,他走出了一炷香时间。
棺材还没有钉钉,可以打开。他一靠近,南阳就让人打开棺材。棺材内放置冰块,保持尸身不腐坏。可天气还是太热了,纵然及时更换冰块,尸体面容也微微发青。
赵明堂见到女儿的尸体后,双眸立即发红,手抓着棺木,嘴里低语:“天作孽犹可活,自作孽,不可活啊……”
南阳没有说话,毕竟是家事,她做不到太多。
“劳烦殿下一路相送了,臣万分感谢您。剩下的事情,就交给臣。”赵明堂朝着南阳作揖,并未去看徐映安。
南阳抿唇,想问问后续的事情,不料赵明堂让人盖上棺木。
徐映安盯着他问道:“我不求母亲回赵家,只求得来一纸和离书,赵大人,您帮帮我。”
“为人女者怎么能做出这种大逆不道的事情。”赵明堂怒斥。
徐映安抬首,鼓足勇气对上赵侍郎的视线:“您若不帮,我便去求陛下。她与母亲手帕交,必会答应这桩事情的。”
“你……”赵明堂怒气无声,思考良久后,才委婉说道:“陛下、陛下不会同意你的。”
“殿下在这里,您说她会不会同意?”徐映安也不再怯弱,此事不争便没有机会了,“母亲活得这般凄楚,你也有责任。倘若您时常派人去看望她,徐家、徐家怎么敢明目张胆地欺负她。赵侍郎,母亲是死也是您造成的。都说女子出嫁后,娘家会撑腰,可您呢,对她不管不问,她宁愿去求陛下都不想沾您。”
赵明堂沉默了。
烈日当头,温度炙热。
南阳劝说:“冰块就要化了,先入城。”
赵明堂没有再拒绝,颔首答应下来。徐映安也很贴心地上前扶着他,等上马车后,她再回到棺材旁,“谢殿下一路相送,您的恩情,我会拿命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