符文远心下敏感,自知罪孽深重,道了些祝福话语便匆匆告别。
后来,于兰来市里打工,借还钱的由头与符文远见过几次。符文远对女孩心思猜了个十之八九,只能每每委婉拒绝,于兰却偏听不懂。符文远正打算向对方坦白自己时,符琛却下了死命令:“你怎么混账都成,但你必须结婚生个儿子!”
正巧那时,季培年似隐隐察觉了他的心事,躲他躲得厉害,最后干脆躲到了国外,许多年后才回来。数团乱麻缠在一起,符文远夜夜借酒消愁,憔悴到叹人生艰难的力气都散尽。
那晚他与旧友相聚,散场时已是醉醺醺,却又独自钻进另一家,竟发现正是于兰打工的地方。
于兰笑吟吟招呼他,见他喝成一滩烂泥揪着一颗心给他端上一碗醒酒汤。他在这边伤春悲秋着,时时感受到落在身上的一双滚烫视线,心里思忖着再不能耽误要尽早向对方说明。但现在是说不得的。喜欢男人?对方必定当他发什么酒疯。
一念之间,一线之隔,截然不同。
酒,是个不可思议的东西。符文远打记事起头一次在未着片褛下醒来,他侧头,于兰正在无声流泪。
一切尘埃落定。
“你对季培年是那种心思?”宋雨乔垂着眼睑,视线落在娇艳玫瑰上,拨弄拨弄花瓣,极漫不经心般道。
“哪种心思?”符文远反问。
“呵,你不必同我打官腔,你看他的眼神,骗不了人。”
看他的眼神?符文远心里苦笑,他倒当真不知晓在旁人眼里那是怎样一种眼神。
他与季培年是自小相识,两家长辈私交甚笃,曾打趣说若是一男一女必定早做了娃娃亲。这话众人都当玩笑讲,唯独长成了他心里一颗刺。季培年生性贪疯,身边时常围绕莺莺燕燕。少年时教室到校门短短一截路能让他招蜂引蝶走上个把小时。
季培年玩得开,爱猎奇,但对同性,是绝无迤逦心思的。
“多谢宋小姐好心提醒。”
符文远作势起身,宋雨乔却倾身靠近他,一团烟雾喷在他脸上,低声道:“于兰不傻,你好自为之。”
于兰当然不傻,一张旁人眼里再寻常不过的老照片就能让她悉数明白。符文远更加懵懂了,他看他的时候,究竟是什么眼神呢?带着祈求或是热切的渴望?不,不会,他总是十分克制的。他想不明白,为这个疑惑辗转反侧,夜不成寐。
桌布是于兰的嫁妆,连被褥床单枕套等共计十八件,走线细致,秀淡蓝色云纹,于兰十分爱惜,多年后依旧完好如新。符文远盯着那垂下来的流苏,心想,这桌布还未旧呢,夫妻已经走到尽头。
“离婚吧……是我耽误了你。这栋房子还有我半数财产留给你,小舟……”符文远抬头看一眼全无生气似拆线布偶的符舟,迟疑片刻,继续道,“小舟,跟着谁凭他自己的意愿吧。”
良久无人回话,当年忧心儿女的长辈如今都已走到人生边上,强加的训诫如干裂墙皮般纷纷剥落,自知再无力涂抹上去。
“不离。”于兰道,她看向符文远的眼睛,“符文远,走到今天你该已清楚,你最大的阻碍,不是我。”她摇摇头嗤笑道:“但我也不会让你好过。”
我会捏着这一纸婚书,让你永不自由,万劫不复。
第7章 第7章
“你还在这儿呆愣着做什么?赶紧去换衣服!”“九十九”老师训一句符舟,随即拍手招呼众学生围拢,“待会儿唱的时候,眼睛不要四处乱瞟,保持微笑,还有一班班长,唱完后贺词你先开一句头,免得不整齐。”
一班班长应一声,“九十九”又对另一个学生喝道:“你红领巾呢!”
三年级已经表演完了,正要上台时符舟才换完衣服出来。苏融一把拉住他,将他领子给翻好。
活泼的歌词,活泼的曲调,一株株小树苗站在台阶上摇啊摇。台下的领导们不时点头,露出赞许的神色。
符舟嘴里几乎没声,苏融在前排掩映下偷偷握住他的手,对方指尖冰凉。
符舟却默默抽开了。
曲毕,道贺,谢幕。去了后台,孩子们欢天喜地,四处冲撞,跑进家长怀里合影留念。苏融跟着符舟走往更衣室,对方却只给他一个背影,并无开口说话的打算。换完衣服,符舟闷声离开,却被抢先一步等在外面的苏融抓了个正着。
“我要转学了。”他开口说道,眼睛望着鞋尖,不与苏融对视。
“啊,哪间学校?”或者,“到那边之后常联系。”这样的话苏融说不出来。
“小舟。”两道声音响起,符文远和于兰分开数米站在家长堆旁。符舟应声回头,却挪不动脚尖。这幼稚的意思再明显不过了,走向谁,选择谁。
那就干脆不选好了。苏融拉着符舟就要往教室走。前两天苏禹来看他,带了几盒进口的糖果点心,他本是从不收的,但这次破天荒留了下来,苏禹还心想他开始慢慢原谅自己。
符舟要挣脱,苏融将他牵的更紧,他心里一层层不安漫上来,几乎是拉扯着符舟在往前了。符舟轻轻唤他一声,苏融心尖一颤,刚才唱歌时苏融就发现他嗓子都嘶哑了。他心疼的回过头望向符舟。
“跟我去教室好不好?我拿薄荷糖给你吃。”声音几乎带着祈求。
符舟摇摇头,然后一根一根掰开苏融的手指。三个人,他一个都没选,孤零零的走向校门口。
后来很多年,符舟午夜梦回常常会痛恨自己当初的懦弱。很多事,别人眼里不痛不痒,落在自己身上却能压得人透不过气来。符文远和于兰之间的牵扯他无力改变,可他和苏融之间,在那样小的年纪里能存多少不干净的心思,就算是被于兰介怀了,也是一句玩笑就能带过去的。他那般苦痛纠结,反而显得欲盖弥彰了。
离开那天起得很早,去院里最后瞧一眼那从玫瑰,却发现原来早就败落了。于兰倚在车边催促,符舟充耳不闻,木着脸拿了一旁的水壶给玫瑰浇水。
也许是最后一次,一定要喝饱。
他没出声,但隔壁阳台上隐于窗幔后的那道身影听见了。
于兰带着他在新学校外面租了一间公寓,刘姨也跟过去了。两所学校落座城市两端,倒三趟公车,说近不近,说远不远,是一段尴尬的距离。他和苏融,从来没遇上过。
起先,于兰只要想不起符文远时心情便很好,像以前三口之家那样哼着歌儿做点简单家务,有时也去学校接接符舟。
看于兰在校门口等着了,同学们便会笑他长不大的奶孩子,明明家就在学校旁边还要人来接。听了这话,符舟也不恼,安静走过去和于兰一起回家。
他们住在那栋公寓三楼,客厅窗户正对着学校操场,水平方向只隔了一堵围墙。很久以后符舟才知道这是于兰特意挑选的,她在监视他。
起先一切都很好,转变是因为一节体育课。正式上课前老师安排大家两两一组做准备活动,互相压腿、深蹲抬脚自然免不了肢体接触。符舟的搭档是男生,这本是再寻常不过的事情。
然而于兰不这么想。她在窗户边看到这一幕登时气得鞋都没换就跑进了符舟学校。门卫常见她来接符舟,以为今天是有什么急事,也没让她登记直接就放进去了。
确实很急,她冲到正在上课的体育班上,当着所有学生面叫开了老师。
“符舟,那不是你妈妈么?出什么事了这是?”有同学问,符舟也回答不上来,只看见于兰和老师互相指手画脚。于兰气得吹胡子瞪眼,老师也是从未见过这等家长。不让一个男生和另一个男生有任何肢体接触?上体育课也不成?这是什么道理!
如此闹剧后来又发生过几次,学校里人人都道符舟妈妈是个疯子,天天逮着这茬找他麻烦。
起先,他们并不当面嘲讽,后来见符舟始终独来独往闷声闷气似乎很好欺负,胆子便渐渐大了起来。
“你妈妈是个神经病!老跑我们课上来该不是喜欢我们老师吧?”一人道。
“那我们班主任一女的她也喜欢咯?”说这话的是个女生,家境优渥,班里大姐大,喜欢一男团喜欢得发疯,书皮、吊坠、衣服等所有用品全都在诠释着她的爱很深沉。别的女生在她面前无一不化作此男团的脑残粉,但绝不敢逾矩觊觎正宫位置。
她不单动动嘴皮子这么简单,支使了一女生去小超市买了瓶胶水,将符舟几本书粘的乱七八糟。
不打女生?呵。女生站在讲台上当全班同学面挑衅他,符舟座位坐在最后排,一本书直接飞过去砸女生脑门上。女生发懵半晌,随后捂着额头吱哇乱叫起来。听了这啼哭,几个护花使者冲过来敲几下符舟课桌。
“妈.的打女生你还是不是男人!”屁大点娃娃,却个个都是顶天立地男子汉了。
符舟寡不敌众,落了彩,但对方也好看不到哪去。最后班主任踩着高跷闻风赶来将一群人通通带到办公室写检查,对方每人一千字口头教育不请家长,符舟一人三千字必须请家长。因为是他先动手的,还欺负女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