符文远瘦了,憔悴了,他和外公在里屋说了很久话,外公那天抽旱烟抽得异常凶,抽得满屋子雾蒙蒙。符舟不知道他们两人说了什么,但外公表情晦暗,流露出很沉重的悲痛,比他失去了鹭鸶还要悲的那种痛。
那天,他们没有吃午饭便随着符文远离开了,走的时候外婆给符舟和苏融一人一只袋子,符舟的里面是甜糕,苏融的是自家熏的腊肉。等上了车两人才发现,里面还各有一封红包。符舟和苏融对视一眼,外公外婆生活拮据,但给的红包数目不小,两个孩子心里不踏实。符文远瞧出来了,道:“老人的一片心意,收下吧。”符文远在给老人汇钱这件事上是没有落下过的,但兜兜转转,老人还是没舍得用,都留给了孩子。
听到开门声响,于兰猛虎扑食般冲过来,撞得符文远一个趔趄。符舟还未回过神来,于兰压在他双肩上的手像泰山般沉重,头被摇晃得前后波浪。
“你把那孩子带到你外公外婆家了?那是我家!你凭什么把他带到我家!”
符舟睁大眼睛,完全不明白眼前人。他把重点听在后半句,难道和自己妈妈还要分个你家我家了?
符文远要拉开于兰,于兰朝他呸一声,再转向符舟时,语气却已经平和下来。
“小舟,答应妈妈,不要再和那孩子亲近了好不好?不要背叛妈妈……”尾音颤颤,几乎带着祈求了。
是因为恨宋雨乔么?因为苏融是宋雨乔的孩子,所以我也不能和他做朋友?
见符舟不答应,于兰从兜里摸出一把小刀,作势就要自残,被符文远上前一步紧紧按住。符舟哽着泪望向符文远,男人朝他点点头,示意他先答应。
折腾到半夜,于兰累了,困了。符文远热了杯牛奶,往里头搁了一小小的药片。这动作被符舟瞧见了,脑海里迅速闪过一些恐怖想法,背心惊出一层冷汗,定定看着符文远,大气不敢出。
符文远失笑揉揉他脑袋,“安眠药而已,你妈妈好久没睡安稳了。”
符舟这才放下心来,看符文远小心喂于兰喝了牛奶。符舟端来水盆,父子二人合力帮于兰简单洗漱一番,随后符文远将于兰抱上二楼主卧,轻轻带上门,自己去了客房。
作者有话要说:
我小时候真的捡到过一只鹭鸶,可我没能养好它。
第5章 第5章
刘姨是符舟奶奶介绍过来的,常在医院当看护,信得过。于兰情绪起伏厉害,父子俩再不敢让她独处,请了刘姨过来时刻陪着。对待符文远,于兰再也没有过好脸色,但有时会和刘姨温声说几句话,多数时候一个人呆愣着。
开学了,往上升了一个年级,又过了段日子后召开家长会。往年都是于兰去的,这年符文远没办法只好抽出时间来,班主任还是第一次见到他,开完会后单独留他交谈,道符舟最近情绪十分低沉,她问不出个所以然来,希望家长多多留心。符文远连连点头应着,心里对孩子越发愧疚。
九月底要举办校庆,每个年级出一个节目。四年级的老师商议后决定组一个全员上阵的大型合唱团,三个班加一起共九十九人,很吉利的数字。敲定的曲目是一首童谣,活泼可爱,孩子们叽叽喳喳传看着歌词。
天亮前,你要离开此地
往林中去,光脚碰触草绿
每一颗山石都迎接你
每一汪碧泉都甘甜美丽
快大口呼吸,精灵欺生会吓唬你
生命可平和交聚
放心去,左肩奏提琴,右侧流鸟鸣
苔叶头枕根系
俯下身来亲吻她絮音
荇菜摆手示意
嘿!连风也加入这幕剧
静心听,神兽有言语
这样的诗句在唇瓣流出时,苏融常常会想起和符舟在乡下生活的时光。那时他们在林间野闹嬉戏,符舟往往背着一只简易的袋子。等他们静坐时,符舟便从袋子里取出画本,铅笔在纸上刷刷刷飞快起舞。
和符舟相处久了,苏融很摸得透对方脾气,见符舟画画,他便坐在一旁专注看着,不时拍手叫好,符舟被他夸得脸红红。但紧接着便颇遗憾道:“没有小精灵,绘本上画的小精灵还没有看到。”
苏融道:“有的。”于是拉着符舟躺下来,风朗气清,白云朵朵,这时还是头健壮水牛的云彩下一刻便被吹散成数只调皮可爱的小动物,白兔、大猫,应有尽有。
鼻尖是青草淡淡的香,一只叫不出名字的尾羽很长的漂亮小鸟轻盈掠过。
他哄他,特意跑了好远去买来他喜欢的画笔,但他只无力地笑笑,兴味索然写在脸上。他轻捏他的脸蛋,他不动作,他揉揉他的头发,他没反应。苏融心里陪着他一起难受,眼前人儿浓密的睫毛遮下来,兀自沉浸在家庭带来的悲伤中,竟是完全没有留意到身旁人的心意。
苏融本不是个性格活泼的人,但最近符舟神情恹恹,苏融使劲浑身解数逗他,却收效甚微。
每天放学后还要再待一个小时,留下来排练合唱。站位按高矮顺序来,符舟和苏融排在最后,两人挨着。符舟满腹心事,只有在排练的时候才能够撇去不想。但有的时候中场休息时,大家都散开四处玩闹,符舟仍木愣愣站在台阶上,眼睛睁着,里面却恍若空无一物。苏融也不离开,就站在那里陪着他,两个人看起来那么另类。
排练时,被批评得最多的是符舟。他似乎永远不在状态,跟不上节拍,声音低哑。
班主任大概猜出符舟家里出了事,不忍心再看他如此强撑着,便提议干脆让他不唱了。话一出口便被驳回,一名老师坚持九十九是个顶极力的数字,寓意着学校长长久久,校领导们看了定会十分欢喜,改不得。
班主任初毕业,这是她带的第一个班,看着一群孩子从一堆小不点长到现在,感情是极深的。听了这话不满尽数流露在面上,我的学生倒比不得这么一个牵强附会的说辞了?
两人眼看要在办公室吵起来,另一位老师忙打圆场,但还是向着“九十九”说话的,道:“所有孩子都上了,只符舟一人不唱,他心里恐怕更加难受。”
班主任只得作罢,但从此对符舟关注更多,吃饭穿衣皆过问得细致。
于兰一见符文远便要吵闹,符文远渐渐不在家里吃饭。一日三餐发愁起来,常常拿不定主意要吃什么。这天下班后季培年看他径自忧愁饭食,好生嘲笑他一番,符文远听了,苦笑又无奈地摇头没接话。
季培年本着多年情谊要开恩帮他解决一顿晚饭,推荐了一家沪菜馆。符文远想着符舟最爱甜口,这会儿应该快要下课了,二人便驱车去接。
两孩子并排着往校门口走来,符舟埋着头,苏融眼不看路,侧头盯着符舟。
这危险的走法。
季培年使坏拦在他们身前,符舟兜头便要撞上去,苏融反应及时一手护着符舟额头一手将他往回拉。
“哈,这母鸡护小崽的架势!”季培年做了恶后打趣道。
“行了,赶紧上车。”符文远道。
“去哪里?”苏融问。
“这时候自然是吃饭啊。”季培年回他一句。
“那我便不去了。”苏融看到符舟身边有了大人,便要独自离开。
“小鬼客气啥,这顿说不定还是你请呢。”季培年道。
等车停稳,苏融算是明白季培年话中含义了。
宋雨乔在这家沪菜馆上班。之所以选择这里原因实在简单,这里的统一制服便是旗袍。宋雨乔是打心眼儿里爱惨了旗袍,从前她同苏禹吵架,十之八九因为苏禹对她总穿旗袍评头品足。
见了熟人,宋雨乔和符文远只是平常招呼,季培年自然又是努力装点他那闲散公子的门面。倒是符舟最不自在,他实在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这个作为他家中一切冲突源头的人。
往常爱吃的菜色吃得兴味索然,填饱肚子罢了。苏融想起那日在果园符舟的饕餮之态,与现下一对比,心揪了起来。一桌四人唯有季培年吃得酣畅淋漓没心没肺。
校庆将近,排练加大了力度,由原来的一个小时延长到一个半小时。夏日午后热浪滚滚,孩子们最初的兴味被蒸得全化作水汽散尽,一片怨声载道。
那天回家后,符舟累极了,嗓子渴得直冒火,但家里再不会有热腾腾的饭菜和切好的水果等着他。这天更甚,推开门,一片狼藉,于兰砸一切能砸的东西,大吼大叫,一个人能顶十个当初在隔壁院子闹腾的女人,刘姨在一旁直劝她。符文远站在墙边,皱着眉头,在按鼻梁,他始终没说话。
符舟进来时,于兰从酒架上抽出一瓶酒狠命朝符文远砸过去,符文远闪身避过了,瓶子砸碎了窗户玻璃,哗啦一声,碎块落下来。
声音惊动了还未进屋的苏融,他大步跑过来,正瞧见于兰将一只花瓶举过头顶。符舟急忙将苏融往外推,生怕于兰伤了他。于兰见了,扯起嘴角冷笑一声,“还断不掉了。”
于兰将那只花瓶砸向符文远,发了疯般大吼:“滚!带着小杂种马上滚!”
符文远带上门,于兰只对他发疯,眼不见心不烦,屋里只剩她和刘姨时,渐渐安静了下来。但他不敢走远,生怕出什么事故,三个人便蹲坐在大门台阶上守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