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爱的时候,他非要放一卷卡带,说跟着音乐干起来才够劲。
我则习惯在完事后,再听几首歌助眠,往往能一觉睡死到天亮。
我们这两种癖好倒是没什么冲突性,结合了一下,不过就是一张卡带十首歌从头拨到完,等它不知不觉地停下来的时候,谁也都睡沉了,再睁眼,又是一天的开始。
因为如此,导致我往后偶然在外面听见张学友的歌,脑中下意识闪过的,多数是些意乱情迷的画面────要丢进垃圾桶却落到地板上的保险套、那盒固定摆在床边又消耗得极快的卫生纸、还有射/精时的那一阵颤栗......
距离我跟高镇东第一次分道扬镳的路口越来越近,我早有心理准备。打声招呼,随时可以喊停的关系,无论接下来我们各自将往哪边前进,在这个社会,两个男人的方向都注定相背。
只是世事难料。
......退伍后一年后,我因为一通电话和一场酒家风波再度与高镇东走到一起。
我承认,惊喜的成分比惊愕来得更多。
我们的关系至此发生微渺的转变,不再止步于性的面前。这一回我们有意无意对彼此有更进一步的僭越,三年前我们之间大部分的场景就是那张席梦思床垫,三年后,能一起做的事不自觉又多了几件,聊天的时间也更多一些。我们会去看阳明戏院看部午夜场。偶尔他会带我去熟悉的迪斯科。下班后到士林打场保龄球,再骑车去西门町的冰室吃碗剉冰。......
我发现原来高镇东十几岁的时候,也喜欢溜冰,有一回我们跑去重温少年旧梦,租了溜冰鞋在溜冰场溜了一下午。以前我跟程耀青礼拜天的时候也常来。程耀青没什么运动细胞,开始老摔得四脚朝天,全身瘀青,还被我爸误以为我带他去打架,差点被老爸用皮带抽死.....
后来我跟高镇东又一起成了张学友的歌迷。从他一百多块的卡带买到几百块一张的唱片,再到后来下载盗版,那时谁能料到往后的世界越变越快,这个月还流行的东西,下个月就淘汰,怅然的速度都不够用。
高镇东二十七岁自己买了辆三菱,那是他人生第一部 车。那晚他载着我到阳金公路兜了一夜的风。出门前刻意提醒我带两张CD,我随手抽了两张,结果听了一路的《爱火花》。一上仰德,高镇东就耐不住寂寞了,油门越催越快,像个大孩子终于买到期待已久的玩具,一张脸全是慑人的光彩。我却心甘情愿由着他,心想,最坏不过就是一起死。我从来无法抗拒高镇东。还不认识他的时候,他对我就有种难解的吸引力,这种吸引力历经多年也不曾减退,他光是站在那里,什么都不用做,就能让我的身心蠢蠢欲动。
这大概就是最可悲的地方。我终于懂了身不由己的意思,但没有办法。
高镇东欢呼一声,在黄灯亮红灯的最一秒踩了煞车,作用力让我的身体自然往前倾,但还好系着安全带,我也有心里准备打算用手挡一下,突然一只手抢先一步横在胸口前。
我侧头看了他一眼,耗着这些年,我也明白了,有时动心其实是件非常简单的事。
等绿灯的期间,我们忍不住接吻。就在这辆他刚买的新车里,窗外是阳明山上的夜景,在台北是出了名的,我无心欣赏,管他什么地上星光、还是万家灯火,全没有这一刻与高镇东肌肤相亲来得更有吸引力。我舔去他嘴角的口水,高镇东的笑声异常性感,重重在我的下巴亲了口,眼里全是笑意。他坐直身体,在绿灯亮的瞬间踩下油门,很有节奏感地「oh!」了一声,跟着音响大声唱起来:「可不可不叫着要归家,可不可不说话似哭哑巴,忧郁给我好吗,灰色给我好吗,今夜抱拥是我吗?」……
......车窗上映着我跟他模糊的脸,我被这一幕彻底感染,于是手越过挡,放在他的大腿上,也忍不住跟着哼起来。
「开始感觉好吗,抛开一切好吗,可否不想昨夜你跟他?呼吸给你轻驾,冬天给你火化,只想今晚擦着爱火花….」……
我们在麦当劳得来速买了两盒炸鸡和可乐。高镇东倒是不介意在新车里吃快餐,他开着车,我在旁边喂他吃炸鸡,他连肉带骨将我的手指含在嘴里,色/情地模仿起口/交的动作,前后动了两下……
「干!」我立刻把手抽出来,被他弄得有点反胃又有些兴奋。
他大笑,忽然说:「不如我们去香港听一次他的演唱会?」
我说:「干嘛跑到香港?等他来台湾不就好了?」
他无奈说:「顺便去玩啊,在泰国不是说好了?」
我怔住,说是去年,其实也就半年前的事。我们在冬天去曼谷玩了五日,那晚喝完酒,他抱着我说以后去香港、去美国、去日本...我以为他醉了,根本没当真,也没想到他还记得这件事。
「你不是醉了吗?」
他只问,一副自信满满的样子:「你就说你去不去吧?」
我反亏他是不是发财了,他不答,只坚持追问我去不去,到底去不去。我摇头,坦荡荡地说:「没钱。」
高镇东有时就看不惯我这副样子。省得近乎小气。在他的观念里男人就该大方,尤其是花钱。我们没少为这个问题『扫兴』过,他不清楚我家以前的状况,我不会去提;他会尝试跟我讲道理,试图说服我,若我继续坚持,他的语气就会越来越冷。
那晚气氛虽好,但我仍等着看他会不会翻脸。严格来说,高镇东不是好脾气的人,跟我这种遇事先忍的个性完全相反。他只要不高兴,面上很明显能看出来。可那晚的他却出乎我预料。
他失笑:「只问你去不去。我是不是你男人啊?不让你花钱好不好?」…..
我将手肘撑在窗沿,很快,这个问题也不需要我再回答了。后面一台机车超了高镇东的车,他立刻被引开注意,骂了声干,接下来开始想发设法地要超那台机车;而我看着窗外不断划拉过的路灯与夜景,虽然高镇东就坐在身边,可这时我会觉得其实我们彼此离得很远。
不只是他。四年前,我也觉得自己尚离老字很远。这些年,当我慢慢察觉高镇东给予我的逐渐不再只有身体上的快感时,我就知道,现在我跟他在一起多久,有一天我势必得用更多时间去把这一切放下。很多片段到现在我都忘不了。才惊觉原来自己的青春尚未死透。它还在我身上,大概只是睡死了,是高镇东将它惊醒,从此它有了动态,伸手缩脚,筋骨咯嘣咯嘣地响,懒散、舒爽、酸麻....
这些年,我们反复汹涌又冷却过。关系从弹性变得脆薄,硬梆梆的两个大男人经常犯下掂不出轻重的错,才明白有些事,一过劲就得四分五裂,后会过后再装得若无其事,他以为我已经好了;我以为他不在乎。
拖得下去,最后简直就是耗日子,跟等死差不多。我和他都心知肚明────或者说,从未真的抱持过什么希望,就算有了点真感情,但两个男人要谈一辈子,纯粹是扯烂。
高镇东比我明白。这个人不轻易动真心,一旦动心,也不能代表什么。今天他说喜欢你,不一定是骗你,可明天他也能喜欢别人。
这个世界就是一个讲求速度的大欢场,赶着相遇,又着急分开。
我相信那一天到来的时候,也许高镇东会有一点难过,但这种难过只是一时的。我知道爱上的是个很现实的男人,他很了解自己,一向懂得如何让自己过得更好、更快活。
第5章 照片
都说剧变容易使一个人迅速长大。我想是吧。
我自己都无法解释为什么一夕之间会对程耀青会变得这么有责任心,就像一个包袱,头昏脑胀的背上去就没想过解下来,从一个三不管的大哥,变得像个啰嗦的爹,对程耀青的学业开始重视起来────要换作是以前,我肯定没那个积极性。
他九月要下去台南报到入学,我向车行请了假送他下去,陪了他两天,盯着他把该办的入学住宿手续都跑过一遍,在旅馆睡了不踏实的一觉,早上再跟他一起去成大校园晃两圈,一个人坐火车回台北。
其实这小子是不需要人担心的。那两天我跟在他身边,除了有时帮他搬行李,其他根本没有需要我出面帮忙的地方,就算没我看着,程耀青也能独自将这些繁琐的事一一处理妥当,若碰到不明白的地方,他会彬彬有礼地找人询问,一次问不通,就问两次,问到明白为止。
……多数时候,我都在一旁沉默着,一度地上涌复杂的情绪。我不禁想,这小子今年几岁了?
程耀青小我三岁,算一算,年底十二月就要满十八。这小子属猪的,记得小时候,我妈在他脖子上挂过一块刻着猪头的小金片,因为这块『黄金猪头』,他没少被我嘲笑过。程耀青属猪,却一点都不懒散,相反还很勤奋,尤其是在课业这方面─────有时我觉得,在某些本质上,程耀青比我更加独立,不会的他就去学,从不逃避,比起我这个长子更叫人放心。
老爸以前常说,早期他们那个年代,大学生可是稀有物种,不知道多珍贵。家里出了一个读大学的孩子,经常是要请亲戚朋友吃饭的,要是孩子再争点气,考上台大,差不多就是状元郎的意思,得在家门口挂两串红鞭炮,炸得劈哩趴啦响,弄得街头巷尾都知道,以后串街走访都能抬头挺胸,面上有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