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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城 (明雨介)


  我的王国是没有涯际的,既然苦难没有涯际,死亡也没有涯际的话。——安德烈耶夫《毒蛇的自白》
  有限的空间无限扩展,或许边界已经遁去了,又或许依然存在但无从寻觅,两者应该没什么差别。不断向私下膨胀延伸的界限有着浓重的吸引力,他的身体,心,灵魂便追随着逝去的界限而去了。火焰,火焰将界限燃尽,乌黑的猩红的波浪在头顶翻滚吼叫,一道疾迅的光,映亮了灰暗、苦涩、寒冷,一瞬间的可怖的光明中,他目睹了人的勇气与懦弱,斗争与妥协,希望与绝望,自降生以来就睁大了的求知的恐惧双眼,探求世界,看到人格与灵魂同等高度的人们相互歧视相互折磨,看到肮脏腐烂的人性,看到痛苦阴影中无助的隐忍,对看到的一切惶恐无措到无以复加,求知的欲望却使他无法闭上双眼,于是他也看到,人们如何不甘地挣扎,不屈地奋斗,如何相互砥砺,舔舐伤口,看到人们如何战胜恐惧,如何在恐惧中前进。世界从潘多拉的盒子开启时就充斥了丑恶和绝望,然而人们一步步走到了现在。希望不在潘多拉的盒子里,而是在人们的心里。
  长袍间的鸽子时隐时现,他在没有尽头的黑暗之中看到了自己,徘徊在悔恨的过去和恐惧、犹疑而无望的未来之间。他就是他的所想所见。
  成城不知道,李斯曾在他毫不知情的情况下,走进过他的衣柜,事情已经开始脱离他的掌控,而他并没有意识到这个问题的严重性,因为这个问题,很快就自行消失了。
  李斯在衣柜里看到一座湖。世间一切真实存在的东西,映在这湖中都只是灰色的倒影,只有那些梦幻的臆想色彩光鲜。
  湖边如此宽广,掀起流转的风,吹起他的头发和衣角,好像在牵引着他,将他推向湖水。
  每个人在湖中看到的都不尽相同,每个人都有内心深处难以言说的深深梦魇,他们眼中的映像大都色彩与黑白交错,没有谁是只活在纯粹的真实中的,没有谁心中,没有一丝不切实际的幻影的。即便是最严苛的人,在他一丝不苟的灰白倒影里,规整的玻璃与钢铁的高楼之间,也会闪过一角鲜红的裙摆,一只黄玫瑰一般的夜莺。
  只有一个人。
  李斯俯身^下望那湖泊时,怔愣了,然后无法遏制地开始颤抖,嚎啕大哭,失声痛哭。
  他看到的倒影五色斑斓,全部都是如此,每一个场景,每一个人都是如此。
  他活在纯粹的虚幻之中。
  ……她的衣服四散展开,使她暂时像人鱼一样漂浮水上;她嘴里还断断续续唱着古老的谣曲,又好像她本来就是生长在水中一般。——莎士比亚《哈姆雷特》
  The broad stream bore her far away……
  大约是他脱离衣柜之外的世界的时间太久了,终于有人勉为其难地发现了他的消失,就像当初发现他的存在。
  所有事物消失的多么快呀!在宇宙中是物体本身的消失,而在时间中是对他们的记忆的消失。——马可·奥勒留《沉思录》
  柜门打开,嵌着星星和故事的玻璃珠,狐狸的画片,旋木样的裙摆,八音盒的鞋子,没有终结的童话,时间花朵,六彩的骄傲飘扬的旗帜,无休止的茶会上的谜语和杯盏,五色斑斓的蹦跳的鱼,支离破碎了又粘合的汉普蒂邓普蒂,杜松树下的歌哭,所罗门格兰蒂的一生,国王的人马,眷恋不舍的浮士德的灵魂,凝结的伦敦雾……都从衣柜中涌出,四下^流淌蔓延。
  他变成了一切他所思所想的东西,形体便遁去了。
  一只小小的,白蔷薇样的,少女纤细脚踝样的,洁白而忧伤的鸽子,从没有尽头的衣柜深处飞出。
  “…他们深信,那只鸽子,就是他坚定不移的灵魂…至今仍期待着那令他终生难忘却的人回来…鸽子呀,别哭呀…逝去的热情…已经死了啊……”
  人们说,他深信自己的身体里住着另一个灵魂。
  人们时常看到他拥抱自己。
  小小的白兰鸽,如同一缕烟雾,一缕绵长而不甘的歌声,一缕灰烬,蹁跹着飞远。
  没有人从衣柜中走出来。
  谁也没有再见过他,但谁也不能说他死了。
  他原本就是在这个世界中死着的,而人们所谓的死亡与幻梦才是他的生。
  作者有话要说:
  推荐搭配MiNa的living in between食用,其实感觉不是最契合这一段心境的歌曲,只是觉得很好听而已,听到这首歌的第一句就浑身震悚,当时没有歌词也没有翻译,初中的二傻子只能勉强听着写下来,尝试自己翻译,感觉需要意译的地方比较多,最近再看时候发现已经有歌词翻译了,当年的听写居然没错,可得意坏了,不过有一句网易云的歌词是"The road that shows to take."我听的是"The road that I chose to take."女声有点沙哑,也不能确定。翻译跟自己当时的翻译出入还是很大的,但是因为都是意译,每个人的经历和情感都不同,所以也是见仁见智吧,没有什么对错好坏可言的,只有对不对胃口。
  当时这句living in between,我翻译成了,我活在罅隙之中。
  啊还有李斯的yy里肖斯塔科维奇的第二爵士组曲之“第二圆舞曲”


第3章 坠落
  李斯和他们中的大多数人一样,只接触到成城和衣露深,而有一些人不是,吴尔芙不是,吴尔芙离开了成城,霍墨不是,霍墨始终沉溺于自己的情感,他远在他乡,乔书亚不是,成城看得到他,但他看不到到成城。
  乔书亚是第一个,但不是最后一个。此外,他不是一个凭空的青年,他曾经历成长。他强悍而刚硬,枪与军刀是他肢体延伸出的一部分,他的眼神如同经过淬炼,有着兵刃一样的冰冷寒芒,他太过自矜以致听不到别人的言语。
  乔书亚没有接触到成城,但他接触到了,原本不应与他同时存在于同一时空的魏琴佐。以及原本不应存在的安泊。
  成城远远地看着他们,他感到事情开始脱离他的掌控,但他并不感到惊恐与焦急,反而就这样观望着,带着一丝置身事外的平静。
  我的青春一片黑暗,没有尝过大地的盐,也没有尝过大海的盐。——纪德。
  但是每个生命都向往大海。每个生命都在日以继夜地向着注定的死亡役役前行,就像每条溪流都不息地奔向大海。
  不然就只能消弭在无生命的沙漠中。
  你是否曾在夜阑时分听见自己波澜汹涌的心海的呼喊。
  成城对深海,恐惧而向往。
  人们为什么会恐惧深海呢?
  大概是因为,在他们凝视深海时,深邃的海水阻断了他们的目光,目力所不能及的最深寂的深渊之中,有什么庞然巨物,也在凝视着他们,厚重的海的幕帐对它们来说形如无物,积年累月的航行甚至也还没有离开它的瞳孔所囊括的海域,它巨大到人们无法感知其情感,人们始终在被这种无机质一般,无感情的死物一般的目光凝视着,穿透着,而最可怕的是,对这种未知,人们自己是知道的。
  然而海上无处可逃。
  未知并不可怖,可怖的是知道未知的存在。
  美丽而可怖,神秘而危险。
  就像这人世间。
  你我分别之日,正是你我相聚之时。
  吴尔芙去了大洋彼岸,但成城有时仍能看见他。
  行动学院像睡梦羽翼下的巨人般坐着;言语寺院的周围游荡着一群灵魂,时而发出绝望的呼喊,时而歌颂着希望;宗教庙宇,信仰将其建起,怀疑把它毁坏;理论尖塔高耸入云,宛如伸手要饭的乞丐;嗜好的街道向四面八方铺开,犹如河水在山间流淌;秘密仓库由隐蔽看守,却遭到探询的盗贼偷窃;进取的城堡,由勇气建成,却毁于畏惧;理想的大厦,夜晚将其装饰,清晨将其摧毁;简陋的茅草房,软弱在里面居住;孤独的礼拜寺,里面伫立着的是自我牺牲;知识的俱乐部,智慧使其灯火辉煌,愚昧让它黯然无光;爱情的酒馆里,情人酩酊大醉,空虚让他们感觉羞愧;行动的舞台上,生活演出幕幕戏剧,死神来临,悲剧告终。这就是往昔之城,若隐若现,既近又远。——纪伯伦《往昔之城》
  故事突然进入了故事,成城仿佛是在一个梦里,梦境是如此的真实可感,而他的活动与存在却消失不见了,所有人物都变成了故事中的人物,他又像是其中的一员,又像是电影的旁观者。他不是主角,不是吴尔芙,不是霍墨,却一切感同身受,就好像这个故事,这个梦,就是他本身。
  那是一座陌生却又熟悉的城市,在那里人们虐杀自由的鸟,以及一切捍卫他们的人们。他看到一群人举起吴尔芙,把他重重地砸在青铜雕像上,举起,摔下,一次又一次,他看到的一切没有色彩,只有晦暗的剪影,被摔得支离破碎,摔下的瞬间,吴尔芙的身后迸裂绽开巨大的羽翼的影子,生着鹿角的雕像,生着羽翼的人,大片的血溅进视野,像是溅在了舞台的幕布上。
  然而吴尔芙并没有死,他挣扎着逃离,逃往公园的另一边,成城的视野像是摇晃的镜头,一路跟随着他,穿过茂密的树丛,冷绿的草地,有一两个路人,冷漠的,面无表情,视而不见,他逃到一片树丛后。成城透过参差的树枝俯视着他,他觉得奇怪,他又像是那个人,又像是一个旁观的局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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