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要我以后分财产给他?”
景隆看她一眼,点点头,努力挤出几个字:“你,会,答应的?”
景肆笑着看他,没回答这个问题,只是说:“我好像一直都很听你的话。”
她的笑未达眼底。
“从小到大,你总是说,爷爷最疼的就是景肆,最爱的就是景肆,寄予希望最大的也是景肆。其实我一直相信你的。”
景肆是真的相信他的。
父母离开之后,很长一段时间,景肆都觉得很害怕。
一个涉世未深的女孩要踏入这样复杂的一个家族,该是需要怎样的勇敢,才能好好活下去。
在她无比缺爱的年纪,是在景隆身边的。有一些东西确实也在景隆身上学到的。
那时候真的以为景隆对她寄予厚望,她尊敬他,对他的爱没有怀疑。
“爷爷。”景肆低下头,靠近他一点,低声问他:“爷爷,你告诉我,这些年你说的
这些,都是真的吗?”
景隆喉咙声线浑浊,双唇翕张,低低唔了两声,没能说出话来,一双眼睛圆鼓鼓看着景肆,点点头。
“嗤——”景肆低下头笑了出来,她的笑轻飘飘的,好似世间最大的嘲讽,“骗子,你还在骗我。爸爸是被你害死的。”
景隆瞳仁倏然撑开,深褐色的旋涡里多了几分惶恐。
“他知道你的罪行,你让他闭嘴,他要逃,所以你叫人开车撞他的,费尽心思伪装成一场车祸,你这个恶魔,变态,疯子!你养我,所谓疼我,是不是因为心虚,夜晚做梦怕鬼绕你床边?”
景隆听了很是激动,脖子往上一片涨得通红,他使尽力气拼命挣扎,抬起手想打景肆。
可已是徒劳。
“他是你的亲生儿子!”景肆不装了,眼里的厌恶尽显:“妈妈更是无辜。”
“我也是,从小喜欢艺术,学了十年小提琴,最后被你拉去学商。”
“还有。”景肆明显哽了一下,“我感情上如此麻木一个人,好不容易在这个世界上遇到一个喜欢的人,也要被你拆散。”
“周清辞的照片。”景肆手指在床上狠狠点了两下,“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也参与其中,是你默许景松影拍的。”
景肆等的就是这天。
她等这天太久了。
“爷爷。”她还是笑着叫他爷爷,如此虚伪的称呼,“你好像一直很在意这些家业?”
景肆将手里的遗嘱翻开,“百分之七十,如果我全部转让股权怎么办?”
“唔唔——”景隆的腿在病床上狠狠挣扎了两下。
“好多钱,我不用完。”景肆紧紧咬住唇,眼泪瞬间决堤,“我不要钱,把我爸妈还给我,把周清辞还给我。”
景隆瞪大了眼睛,不甘,不悦,那种威严被击溃的愤怒。
“混蛋。”景肆指了指门的方向,“你看看你的子孙女儿,有谁来看你。他们不是在路上就是在路上。”
景隆摇了摇头,他说不出话,想让景肆不要说了。
“我偏要说,没人在乎你,他们在乎你的钱。”
“有什么意思,你这一辈子有什么意思。”
“信不信等你闭眼那一刻,就都来了?”景肆俯身,靠近景隆,贴在他耳边说:“他们都盼着你死。”
景隆脸已涨红,大口喘气,因为情绪过于激动,呼吸检测器已经开始狂响。
门外响起急促的敲门声,是管家的声音:
“景小姐!什么情况!”
景肆站起身来,看了景隆一眼,对着门外说:“叫医生,他不行了。”
门外闹成一锅粥。
嘟嘟嘟嘟——杂乱变幻的心跳曲线,极其不稳定。
下一秒。
哔——
心跳检测图跳为一条直线。!
第81章
医生过来还是尽力抢救了一下。
“对不起,我们尽力了。”
明明是所有人都知道的答案,姗姗来迟的亲戚们却还要装模作样一下。
“爷爷啊。”景亮带头号啕大哭,“我不孝啊!没能赶来看你最后一面啊!”
接着是其他几个。
一声更比一声高,好像不是在哭丧,而是在比谁唱歌声音更大似的。
景肆站在一旁,双手抱胸,表情很是冷漠,觉得这一幕很讽刺。
很假。
真正在哭的到底有几个。
他们正表演着,人群中,有人提了句:“遗嘱在景肆那儿。”
景亮擦擦眼泪,抬眼去看景肆:“家产分了?你怎么不说?”
景肆说:“不想打扰你们哭。”
很快这几个就停止了哭泣,泪腺就像有开关似的,说关就关。
眼泪都还没擦干就有人问:“我能分到多少?”
早在二十年前,景隆进行了一次分家。那时候他的子女已经得到部分遗产。
所以这次的家产只会分给景肆这一辈。
不过,虽然姑姑姑父们完全分不到钱,但他们还是很关心自己儿子能有多少。
景肆直截了当:“百分之七十是我的,剩下的你们平均分。”
景亮的爸爸第一个跳脚:“怎么可能!我们家不可能才百分之十!”
有人应声附和:“就是!凭什么你能拿七十!我们三家人才分到三十!”
刚刚还悲伤到不行的大姑说:“谁知道你和我爸说了什么,合同有没有什么问题。”
“哧——”景肆把合同给他们,懒得解释,只是略带讥嘲的语气说:“我还以为你们心里有数的。”
大姑拿着遗嘱看了一遍又一遍,嘴里重复说:“爸爸说了要给亮亮百分之二十的,他说了百分之二十的!”
仿佛那个“10%”要了她的老命。
“只有遗嘱是有法律效应的,口头约定不算什么。”景肆一针见血:“景亮之前管理的公司连连亏空,家业交给他只会败光。景庄景树我就不说了,你们自己清楚。”
也不知道怎么教的,几乎都是窝囊废。
在场的人有口难辩。
确实,公司交给这几个花花公子打理,恐怕会出很大的问题。
“你们不要用这种眼神看着我。”景肆环顾一圈,将他们都看了回去,又说:“我是传达结果,不是商量内容。”
言外之意是,已成定局,谁再闹谁就是傻瓜。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好像也意识到是这么回事。
闹得再大,景隆也没法推开棺材板来修改遗嘱,这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
有人是很会见风使舵的,比如刚刚还在冷嘲热讽的大姑。
她想着,景肆拥有那么多家产,招惹不得,和她对着干恐怕会吃亏,心里已经开始打起了算盘。
于是立马红脸变白脸了。
“是,景家就你最有能耐,也只有你能接任。亮亮,咱们也不争了,你妹妹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景亮不理解地皱了皱眉,“妈......”
大姑朝景亮使了个眼色,示意他闭嘴,接着又说:“都是一起长大的兄弟姐妹,你妹妹也不会不管你的,日后你要是有个什么困难,她也会帮你的。”
刚刚还那副嘴脸,现在又说尽了好话,摇尾乞怜的姿态简直不要太明显。
景肆没回答,因为不可能再和景亮有什么来往,谁要帮他,又坏又蠢的东西。
身旁几个好像也回过神来,跟着点头。
“是了是了。”
“大家还有什么意见?”
“没了没了,就按你说的来。”
“那准备葬礼吧。”
*
之后,葬礼如期举行。
来的人还是挺多的。
景隆一生从商,认识了很多人。
排除人品和作风,他在生意场上确实有两把刷子。
冲着景家强厚的实力,那些生意人就算来做做样子刷个脸熟也是好的。
但也仅仅只是刷脸罢了,景肆看得出,真正在难过的人真的很少。
那些人不在意。
如景肆所说,他这一生过得没什么意思。
算计一辈子,最后钱也带不走,
情也带不走。
躺在最奢华的冰棺里,穿最贵的寿衣,选最贵的墓地。
然后呢?难道就是他的一生所求?
所以景肆想不明白,景隆这一生到底图个什么。
人多,情意却很寡淡。
第三天下葬。
下土那天,只有亲属在场。那天,天空飘着小雪,很冷。
景肆穿着黑色大衣,一脸肃色,黑发落在肩头,目不斜视看着工人把棺材放入坑内。
她撑着一把黑伞,小雪花落在伞面发出细微的声响。
工人拿着铲子开始堆土。
身旁的几位开始哭泣,哭声比那晚还悲痛。
沙土随着铁铲形成一道抛物线,稳稳落在棺木上,再混着白雪缓缓往下落。
一点,一点。
漆黑的棺材被慢慢掩盖。
耳边的哭声时高时低,夹杂着一些呢喃声,生者诉说着生前与死者共同经历的往事。
景肆却心无波动,她哭不出来,她一点都不悲伤。
才意识到,在她的记忆里,并没有什么关于景隆的,存在脑海中的,是无数个碎片,拼凑不出一点温情。
站在雪地里,看着土壤一点点没过棺材,景肆突然很想念父亲和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