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容一天都呆在屋子里,饭食都是由春蕊送进来的,这个贴身丫鬟该说她聪慧过人吗,每顿饭都多备了一副碗筷。安容没再去细想这些,安安静静地看起书来,那些恶心事儿暂抛脑后。
下午快要接近黄昏时,阿七醒了,脸颊还是坨红,脑袋还有点沉,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入目的便是一袭白衣少年,如墨长发随意披散,伏在桌案边,骨节分明的手翻过扉页,留下纸页间“莎莎”作响的微弱动静,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户照进来,印在少年的侧脸上,那景中美人也足够阿七记上一辈子了。
阿七不愿去打破这幅静谧温馨的氛围,只是痴痴地看着安容,嘴角满是醉心的笑。
大概过了很久很久,安容侧头的时候,刚巧撞上了那双多情的眼眸,阿七尴尬地躲闪开,一头闷进被子里,安容并未理会,依然看着自己的书。
阿七觉着自己再闷下去,失了男儿家的气概,倏的钻出辈子,可是那人的目光早已不在,暗自叹口气,又自作多情了。脑袋还有点晕乎,许是身体不适,连带着说话声音都变柔了,软软糯糯的,阿七说了好些话——
“你看的是什么书?”安容没理他。
“你是我见过的最好看的人了。”用好看来形容男子,略微有些奇怪,安容还是只字未言。
“你这屋子里熏的是什么香,味道挺好闻。”安容依然没理他。
“喂,我叫阿七。”回答他的,只有屋子里浮动的暗香。
阿七泄了气,恹恹说了声,“我先回去了。”
安容只轻轻“嗯”了一声,这下阿七郁闷至极,原来他是听得见自己说话的,只是故意不理睬而已。阿七又重复了遍,“我回去了。”言下之意,就是,你赶紧挽留我啊!可是小小期待还是落了空。阿七悔意顿生,早知道不开口了,不然还可以厚着脸皮再呆一会儿。
起床拿起衣物,那衣服经了一天也是彻底干了,窸窸窣窣地穿戴整齐,随意瞥见桌上的两副碗筷,更是肠子悔青,原来这人本是想留下自己吃晚饭的。阿七突的反悔,讪讪地说自己肚子饿了,安容只稍稍睨了他一眼,也没答他,阿七自顾坐在饭菜前面。
“伶公子,这会儿吃饭吗?”
安容搁下书,徐徐走来,宽袖衣衫带过一阵风,阿七顿感凉意。
“吃吧。”
两人就这么坐下来吃起了晚饭,阿七面上藏不住喜,这会儿嘴合不拢,自个儿偷着乐,安容倒是细细咀嚼,不曾看他一眼,阿七总想着引起那人的注意,夹了一块鱼肉给他,眼神炽热地盼着那人的回应,谁知安容却丢下碗筷,冷冷言语——
“我吃好了,你吃完后就回去。”
阿七满腹委屈,自己亲自给他夹菜,倒像是扫了他吃饭的兴致。这多奇怪啊,他昨夜那样对自己,这不是喜欢吗?想来想去,只当他是块石头,又臭又硬。
吃完饭,阿七本能地就收拾起了桌子,安容看书的眼睛不曾移目,“不用你收拾,春蕊一会儿来。”
阿七拧着一股气,不要我收拾,我还乐得高兴呢,狠狠地打开门,走了。没多久,又转了回来,猫在门口,“我真走了啊。”
安容只是轻飘飘扫了他一眼,还是没有理睬他。最后,阿七真的走了。
直到那扇门重新阖上,安容才抬起幽深的眼眸,一直望着紧闭的门扉久久出神……
第12章 穆家小妹
打从春蕊确定了伶公子跟阿七的不寻常关系后,一直在心里掂量着如何开口告诉妈妈。在这长春院,嘴碎又爱邀功是这些下人的通病。表面上,春蕊尽心尽责地服侍当红头牌伶公子,面上也赚足了风光,可她心里的主人只有一个——那就是梅姨,这才是她真正的衣食父母。
“你可是亲眼瞧见了?”
“奴婢瞧得清清楚楚,有一天早晨,奴婢进公子厢房,看见阿七也睡在伶公子床上……若不是亲眼瞧见,奴婢也不敢到妈妈这里来禀告,那不是白白污了伶公子的名声嘛。”
梅姨心里冷笑,什么名声,在这长春院当小倌哪里还有名声可言,眼珠子咕噜一转,开口说教道,“这事儿烂在肚子里不许张扬出去,不然我撕烂你的嘴,明白吗?”语气坚硬狠绝。
春蕊重重点头,“妈妈放心,奴婢不会乱说的。”真是好处没捞着,平白无故惹得一身骚。
梅姨眼露精光,看来是得找那二人谈谈话,省得他们行事太过。
再说那日阿七回到自己的住处,远远就瞧见了秋官守在那里,一看到他,着急忙慌地奔来,埋怨他,“阿七,你去哪儿了?也不说一声。从昨天晚上你就不在。”
这话听在阿七耳朵里,倍感暖意,在这馆子里,秋官这个小丫头永远是最关心自己的人,不过现在阿七心里还多了一份惦念。
“没去哪儿,昨儿妈妈交代了一点事,连夜得办。”撒了个谎。
“又是哪个跑了,这都是这个月第三个了。”
“你一个小姑娘家的,别瞎寻思这种污秽事儿。”
秋官闹起小情绪横了阿七一眼,直接跑出去了,阿七却想着,等以后赚足了钱,把这小丫头赶紧赎出来,她才十五岁,正是青春好年华,不能在风月场子里蹉跎一生。然后,自己跟着伶公子浪迹天涯,找个隐秘的山水之地踏踏实实地过一生。可眼下,他没那么多钱。
翌日,一楼大堂里来了个客人,个头不高,身板挺直,细皮嫩肉的,穿着一件藏青色锦袍,衣领袖口处皆是金丝绣花图案,一进门就直呼要花伶公子作陪,梅姨自是不能同意,细细打量起眼前的这位娇小公子哥,面生得很,再看向他的脖颈和耳垂,一下子就明白了过来,这明显是个女扮男装的姑娘,梅姨冷哼一声。
“这位姑娘,今天莫不是来砸场子的。”
果然姜还是老的辣,穆燕燕很是泄气,精心乔装还是被人识破了女儿身。她今天是偷偷从穆啸山庄跑出来的,就为了来见她的安容哥哥,来都来了,总不能面见不上就被扫地出门吧。
穆燕燕咳嗽一声,故作镇定道:“本姑娘可不是来闹事的,我有的是钱。”从腰间的钱袋里掏出两锭金元宝,握在掌间,炫耀般地晃动了几下。
没想到那梅姨压根看不上这个,嗤笑道,“我道是什么贵客,谁知竟是个拿着两锭黄金逛妓馆的穷酸人,我们花伶岂是这点钱就能见到的?阿明,阿生,把她轰出去。”
穆燕燕被人拖拽着往外撵,千金大小姐哪里受过这等子气,嘴里气呼呼地嘟囔着,“都给我等着,我让我哥拆了你们这个破地方。”心里还不死心,气从丹田,大声吆喝一嗓子,“花伶——”
阿七收拾着桌上残羹,猫着耳朵听着前面的动静。没想到那个孱弱小身板,指名要见花伶的少年,竟是个女人。阿七心里咯噔一声,总觉得这个女孩跟花伶认识,瞧她面容清秀,吵嚷的口气都是细声细语的,十指干净细腻,一看就是不沾阳春水的富贵人家的小姐。一个大户人家的小姐怎会跑到这长春院来,想来她肯定是认识花伶的。那她是谁呢?——花伶的妹妹?还是……他的心上人。
凭空来的一股酸溜气儿,阿七摔下手里抹布,赶上前来,恭恭敬敬地对着梅姨弯腰哈身。梅姨看到阿七,精锐的眼神里透过些许打量细究,随口道,“阿七,上去帮衬着,把这姑娘赶出去。”
正中下怀,阿七磨磨掌,抖擞下身子,一点也不怜香惜玉,把她直接推搡到馆子外,阿七迎面对着阿明,阿生,“这个小丫头片子交给我就行,我这就把她赶出平康里。”
阿明、阿生落得自在,那这烫手山芋扔给了阿七,然后便进去了。
“别推我!”脾气还挺大。
阿七一直把人带到了街巷的最东头,双臂交缠于胸前,“说吧,怎么认识伶公子的?”
穆燕燕冷哼一声,满是不屑,没搭理阿七,径直往回走。
阿七横臂拦住,“怎么?还想回去挨揍?”
“你是谁?本姑娘去哪儿难不成还要跟你报备啊。”
阿七心里哂笑,我是谁,你来找伶公子,就跟我有关系,也懒得跟她兜圈子,直接开门见山,“你跟花伶公子是什么关系?”
穆燕燕心里憋着一肚子气,竟然被一个妓馆打杂的粗俗男人问这样的话,这不仅污秽了她,更加污秽了她的安容哥哥。
“我跟他什么关系,犯得着告诉你吗?”
“你不告诉我,那你今天就别想见着他。”
“我是他未过门的妻子。”一字一顿,说得极其刻意,被人胁迫的滋味很不好受。
阿七没料到她会如此说,心里像有利器刺过,隐隐作疼,嘴里一直念叨着,“怎么可能?胡说八道!”阿七没法相信啊,伶公子在这风月场子里四年多了,怎会有未过门的妻子,一定是这个丫头在撒谎。越是这样,阿七更得把她带回去见见花伶,这样他才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