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跟我走。”
阿七不情不愿愣是站着不动,任凭春蕊怎么拽也拽不走,更加气急,双颊都憋红了。阿七实在受不了这个娘们了,眼神忿忿,随着她吧,跟她去了,省得别人以为他欺负女人。
又是二楼那破屋子!安容正躺在暖塌上,手斜撑着脑袋,轻松自在地看着书,听到门外春蕊的动静,应了声“进来”,视线没离开手里的书。
“伶公子,阿七把您的衣服给洗坏了。”
微微皱眉,脸上全是不悦的神色,阿七自从上次那事儿,这会儿子见了他还是心有余悸,垂下脑袋,不敢看他,生怕撞上他的目光。
春蕊继续说,“今儿早上,在河边洗衣服,我亲眼瞧见阿七把您的衣服撕扯坏。”
安容没有说话,打量着面前阿七,他脖子上缠的那一圈白布条,十分显眼,放下手里的书,从塌上站立起来,走到阿七跟前,目光幽远地看着他,并挥退了春蕊。
纤尘不染的白皙修长的手,缓缓抚上阿七那白布条缠绕下的伤口,稍稍用力,阿七疼得冷汗都出来了,愣是大气不敢喘一声,眼角的余光就盯着那人的墨色锦靴,看得出神,全身都在打颤儿,他怕死,怕死极了。
门外的春蕊并没有走,而是猫在门外,透过细细的门缝往里瞧去,她只看见她家公子的手摸上了阿七的脖子,动作徐缓,春蕊看在眼中只觉得这是对待情人才该有的动作,心中大惊,难道他们……又联想起阿七那个象牙簪子,他说他是送给公子的;还有每次她推着阿七进伶公子屋,公子每次都会让她先下去……
春蕊失魂落魄地离开了,她觉得自己犯了大事,得罪了主人的小情人。
安容突的揪起他的头发,狠戾地看着他,像是要把阿七望穿,轻启唇语,“你故意的?记恨着我抹你脖子的事儿?”口气不慌不忙,细声细语,却夹带着无限的寒意。
阿七本能地摇头,可被他拽住的头发这么一摇,拉扯着头皮,很疼,脖子上刚结痂的伤口估计又撕裂了,这个人真是心狠。
“没……没有。”阿七半天只憋出了这几个字,支支吾吾地,他害怕啊。
“没有什么。”安容抽回了手。
“你的衣服不是我弄的。”
看着他脖子上被鲜血染红的白布条,安容有片刻恍惚,这面前的人其貌不扬,长得比他矮上许多,皮肤黑黄,来长春院这几年只知道有这么个人,并无其他交集,但这几个月,竟然接二连三地撞上他,还真是巧呢。
“过来。”安容指着桌案边的木凳。
阿七很听话地走过去,坐在了木凳上。
安容从抽屉里掏出一个小瓶子,又找来些白布,帮阿七小心翼翼地拆了那条染血的布条,看到那重新撕裂的伤口,血翻着肉,触目惊心,安容一脸冷凝,在伤口处撒上药粉,再仔细地重新给阿七包扎好,指腹柔软微凉,偶尔擦过阿七的皮肤,阿七心里每每都要跳动一下。阿七那时候坐在那个木凳上,就在想,自己为什么会待这人不同,大概就是沉迷在他偶尔的温柔里吧。虽然知道是个万劫不复的深井,阿七还是义无反顾地往下跳,他太渴望被爱了。
“刚才洒的是金创药,这几天伤口别进水。”
他的声音就像春天的暖风一样舒服,阿七沉迷在此道,眩晕般一样,只知道木木地点头。眩晕的感觉过去,阿七总觉得自己要说点什么,咽了下口水,琢磨愣神了一会儿,这才艰难地开口道:“你以后有什么麻烦,就……就告诉我,我会想办法的。”这话听着竟像是誓言一般。
阿七虽然是个微不足道的小人物,但他以后,只要是他吩咐的事,哪怕就是那天上的月亮,也定会摘下来给他。
安容笑了,他这一笑,阿七竟看痴了。之前心里的怨愤,这会儿全都烟消云散了。好了伤疤忘了疼,阿七心里清楚,自己就是个没骨气的人。
第10章 迷乱的夜(一)
那天从安容处回来后,阿七就跟痴傻了一般,老是自顾自的傻笑,一乐能乐上半天。手还老不自觉地摸摸脖颈处的伤口,心中遐想,那人的手在自己脖子间缠绕,撩人的玉手……这伤受得值当。
“阿七,春蕊后来把你怎么着了?”秋官过来了。
阿七很是开心,心想,多亏了那个克星,嘴上却说,“她才不敢把我怎么样,她就是纸老虎,就会装装声势吓唬人。你别看她插着小腰一脸得瑟,其实没人的时候,就跟那黄花菜似的,蔫儿巴。”
秋官嘟囔:“我看你那时挺怕那个纸老虎的。”
阿七白了小丫头一眼,嘴里含笑,“我那是好男不跟女斗。”
秋官面上疑惑不已,这个阿七莫不是疯了,好好的说着话,竟然跟傻了一般憨笑个不停,心里感慨一番,不再理他,出去扫地去了。
自那以后,春蕊活脱脱像变了个人,或者说是在见着阿七的时候,一点也没有以前那股子嚣张跋扈的气焰,反而恭恭顺顺,低眉顺眼的,也会柔着嗓子,黏黏糯糯地叫声“阿七”,听得阿七鸡皮疙瘩满地。
就说有一日吧,阿七在柴房好好地劈柴,春蕊不知怎的找了四五个龟奴,满面春风地,风风火火走过来,指点着那几个龟奴帮着阿七劈柴,还特地给阿七递来一杯茶,阿七不知她葫芦里面卖什么药,没敢喝她的茶,万一有毒呢。
“阿七,你歇会儿。”柔声细语的。
阿七自然没跟她客气,直接坐在了石阶上,耳边是“咔、咔、咔”的劈柴声,听得人极其烦躁,特别是旁边还站了这么个克星。
“阿七,你跟我们伶公子……”春蕊眼睛咕噜一转,不好意思地笑笑,“我都知道了,公子也是人,有时候也难免寂寞……”
“以前的事,是奴家不好,阿七你可别往心里去。我那时候,是有眼不识泰山,阿七你千万别记心上。”
阿七越听越糊涂,这个娘们到底在跟她扯些什么鬼东西,怎的一句都听不懂。
但是这副困惑不解的表情被春蕊看在眼里,只当是阿七不愿意原谅她,心里更是慌张,万一阿七在她们公子耳边吹个枕边风,那自己这么多年一点点混到这个位子,不是又得打回原形,成为粗使丫鬟嘛。
收拾下面色,春蕊满脸堆笑地继续说着,“阿七,奴家还有点事,先去忙了。你有什么重活使唤这几个人便是。”指了指自己带来的那几个龟奴。
阿七懒得去费心思猜想她今天这是唱的哪出,不过忙里偷闲了一会儿,甚是舒服,眼看着那几人帮他劈完柴,阿七伸伸懒腰,晃悠悠地走过去,装了会儿大爷,打发他们下去了。
大概过了十来天,阿七脖子上的伤也好了,只不过那布条连着肉长到一块儿了,要想把白布条拆下,必然得费一番疼。阿七虽是个男人,可这皮连着肉,他也疼啊,浑身憋着一股劲儿不敢出,温温吞吞地扯着那块布,额头拧成几道“川”,费了好大功夫,才把他扯下,扯下的瞬间脖子上的伤口渗出点丝丝血迹,但已经无大碍了,就是落下了疤,细细的一条凸起,还挺明显。
听说今天那个梁府公子又来了,晚上的时候,阿七看着那间黑漆漆的二楼厢房,心里像是口枯竭的井,从下而上蔓生的只有藤蔓,早已没有清清如许的水流。这都是命吧,是阿七的命,阿七没本事;也是花伶公子的命,生在这风花雪月之地,偏偏天赐如花容颜。阿七一个人摸黑轻轻走上二楼,那里仿佛不是长春院的地儿,寂静、清和,隔绝了外面的声色犬马。
阿七蹲下身子,像这半个月的每一天那样,静静地守在这里,只不过前十来天花伶都在屋子里,烛光朦胧的窗户纸透出他的影子,他或看书,或抚琴……阿七像个极尽痴狂的人贪念着那个人的一切,阿七觉着自己约莫是疯了。不然,何以守着这间厢房,独自一人看到痴。
拐角处传来绣鞋摩擦地板的动静,越来越近,阿七刚才太过沉浸在暗想中,没注意上来了人,这会子躲闪也来不及了,只得站起身来,背过身子欲走。
“站住!”是春蕊的声音。
阿七缓缓转过身来,春蕊抬起手里的灯笼往前照了照,虽然阿七低着头,但看那身型,春蕊还是一眼认出了他。心里冷笑道,伶公子的小情人来了,脸上却是分外的热络。
昏黄灯笼光下的阿七,低垂着眉眼,看不真切。
“阿七,来等伶公子啊。”
“嗯。”声音极低,猛的意识到自己在说什么,“不是……我来……看看这边有什么活儿。”
撒谎,大晚上能有什么活儿!但转念一想,陪伶公子解乏逗趣,可不就是活儿嘛。春蕊一直抱着得体温和的微笑,看着阿七紧张的样子,生怕自己怠慢了公子的小情人,连忙讨好说着,“公子这会儿子不在,不过过会儿也该回来了,阿七,奴家以前对你太苛刻了,你可千万别放在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