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疯蛇的陷阱 完结+番外 (Z鹿)


  对面是慕尼黑综合大楼,那里有电影院,桑拿店,棋牌馆,还有两层小商铺,是市民们休闲娱乐的绝佳场所。
  但卢箫对此兴趣索然。她打算发一会儿呆,然后到咖啡厅里看书打发时间。
  她重新看了看手中的三明治。舍不得浪费食物,便只能继续吃。一口,一口,和鼻尖一样冷。
  吃完后,她拍了拍冻僵的手。
  雪开始融化,仅存的温暖从灰蓝的天空抽离。空气中传来灰尘的味道,刺激地摩擦着鼻腔。
  在失神的悠闲中,她的眼前浮现出金发碧眼的女人。那条蛇若和自己并肩坐在这里,怕会冻僵的吧?这一生中,她见过雪吗?
  “IchwillnachHause.”
  一种很久没听过的语言,一句许久没听过的话。卢箫以为自己出了幻觉,像回到了童年的花园,字母在花香中飞舞,满地都是淡粉色的花瓣。
  “IchwillnachHause.”那个声音重复了一遍。
  卢箫循声望去,发现长椅的另一头坐着一位白胡子老者。身穿破旧的军大衣,拄着一个锈迹斑斑的金属拐杖,像从历史中走出的幻影。
  他的脸部有许多黑红色的伤疤,高高的鼻子也歪了一个角度。
  卢箫立刻辨认出,他脸上的疤是战争留下的。有刀痕,弹痕,和燃弹烧伤的痕迹。
  “IchwillnachHause.(我想回家。)”老者默默注视着卢箫,仍重复着那句话。
  他为什么要和自己说话?卢箫内心满是疑惑。紧接着,她反应了过来,这老人怕是有阿尔兹海默症,从家里走丢了。
  虽然这里是慕尼黑,不是自己管辖范围,但碰到需要帮助的人也应履行世州军警的义务。
  卢箫犹豫片刻后,坐到他的身边:“您知道家在哪儿吗?”
  老人的眼神变得无比迷惑。
  “DasistnichtDeutsch.Ichkannleidernichtverstehen.(这不是德语。我听不懂您的话。)”
  卢箫愣住了。这什么年头了,怎么还有人不会说中文。虽然慕尼黑确实曾是德语地区,但自从2134年世州统一后,其它语言已被全面放弃了。
  已经过了近六十年了。
  唯一的解释便是,这位老者得病后将所学到的中文全盘忘记,只保留了第一语言的记忆。
  卢箫犹豫了一下,终于像老者一样开了口。按理说,她不应该讲德语的,作为一名警司应该起表率作用,坚持推广普通话。
  “WissenSie,woIhrHausist?(您知道家在哪儿吗?)”
  老者的眼神终于不再迷惑,甚至转为了欣喜:“NebendemAlexanderplatz.(在亚历山大广场旁边。)”
  “Achso,danngehenSiebitte……Entschuldigung,WelcherPlatz?(这样啊,那请您向……等等,哪个广场?)”卢箫突然意识到了问题,睁大了眼睛。
  “Alexanderplatz.(亚历山大广场。)”
  还真是这个名字。
  与满脸欣喜的老者截然相反,卢箫的表情僵住了:“AbereristinBerlin.(但它在柏林。)”
  “GibtesProblem?(有问题吗?)”
  “HieristMuenchen.(这里是慕尼黑。)”
  老者的眼神再次转为了疑惑。他点点头,又摇摇头,好像听懂了又没听懂。
  卢箫倍感棘手。病得不轻,恐怕得联系家属领人。那么,就先把他带到警局查个人识别码吧。
  但她刚要开口时,就又被老人打断了。
  “NocheinKrieg.(又要有一场战争了。)”
  “Wiebitte?(什么?)”
  “NocheinKrieg.SehenSiedieStrassen,diePolizei,siesindeinfachinChaos.Naja,obwohlsiejetztinOrdnungaussehen,sindsiewesentlichextremchaotisch.(又要有一场战争了。看看这些街道,这些警察,他们乱成一片。呵呵,别以为他们看起来风平浪静,其实本质上已混乱不堪。)”
  卢箫愣住了,因为这位老者形容得还真的像那么一回事。
  但紧接着她反应了过来,只觉得又心酸又好笑。这位老者一定是三战的老兵,他的记忆应该停留在了七十年前,也难怪他觉得要打仗了。他刚才说的话,是在形容记忆中的柏林吧。
  仔细观察一下那破旧的军大衣,确实是另一个时代与体系下的产物。她不忍心打断老者脑海内的电影胶片,便柔声附和:“Wahrscheinlich.(也许吧。)”
  “DenkenSieauch?2191istgenausowie2119。(您也是这么认为的吧?2191年和2119年一模一样。)”
  一句话让卢箫瞬间迷惑。这个老者到底有没有记忆混乱?他到底在说哪一年?人来人往的沃夫街乱哄哄的,让她很难思考。
  “EineSekundebitte.WelchesJahristesjetzt?(等等。现在是哪一年?)”
  “2191.WartenSiemal,wahrscheinlich2119……Ach,ichkannmichnichtmehrerinnern.(2191。等等,或许是2119……唉,我也记不清了。)”
  看来还是记忆混乱了。
  她起身走到老人面前,蹲下:“Kommmitmir.IchkannIhnenhelfen.(跟我走吧,我能帮您。)”
  “WersindSie?(您是谁?)”
  卢箫的眼睛闪烁了一下。
  “EineFreundinvonIhremSohn.(您儿子的朋友。)”不知怎的,她不敢说出“Polizei”(警察)那个词。
  老者点点头,颤巍巍撑拐杖起身。
  这时卢箫才发现,他的左腿是假肢。满是伤痕的脸,残破不堪的身体,被遗忘的身份。
  这位老人不是三战老兵,而是三战本身。
  卢箫搀扶他,他没有推开,两人像蜗牛一样缓缓前进。
  经过的行人们自觉让出了一条道,表情冷漠。没人意识到他们都是军人,而且是跨时空的军人。
  走到马路边时,卢箫抬手叫了一辆计程车。老者没有说话,顺从地跟她上了车。自从她说出“儿子的朋友”后,老者一直很顺从。
  “去警卫司,谢谢。”
  计程车司机从后视镜瞥了一眼后座上穿便服的姑娘,又瞥了一眼那沧桑老者,表情紧张了起来。显然,他以为那老者是军警。
  不过结果都一样,司机的态度变得恭敬,并飞快地发动了车子。
  卢箫的余光停在老者的侧影上。老者静静地望着窗外变换的景色,不知他是否能反应过来,街景已大不相同。
  计程车停到了警局门口。
  卢箫先下车,然后为老人开车门。老人在她的搀扶下走了出来。寒风打到他的他身上,但他好像感觉不到冷。
  门口站岗的警员一脸震惊地敬了个军礼。尽管过了好多年,他还是能记得卢上尉,更确切些,那时的卢中尉。
  “长官好!”
  卢箫冲他点点头,扶着老人走进警局。
  “Wosindwirjetzt?(我们现在在那儿?)”老人沙哑着嗓音问。
  “WirhelfenIhnensofort.KeineSorge.(我们马上帮您。别担心。)”
  老人突然抓住了卢箫的手。枯树枝一般的手指在颤,抖下了枯黄的叶子。他的眼神在警员们的肩章上摆动。
  “DieSoldaten.SiesindSoldaten.(士兵。他们是士兵。)”
  “Nein,siesindPolizisten.(不,他们是警察。)”卢箫拍拍那双粗糙不堪的手,以表安慰。
  走进警局的资料室时,老熟人约瑟夫中尉刚好也在,手里握着一沓贴有钢印的资料。他在看到来着何人后,眉毛差点挑到发际线,怀念中带有装出来的不快。
  “你这……”紧接着,他看向卢箫身旁,眯起眼睛嘴一扁。“哦,经典的‘烂好人卢箫’。”
  卢箫懒得理他,将老人身上的个人识别卡递给资料室的执勤警员。警员接过,按照数字组顺序查找登记在册的公民资料。
  老者静静地坐在靠墙的凳子上,像一座风雪中的雕像。
  纸张翻动的声音夹杂在紧张的呼吸中。卢箫站在旁边不安地等待。暖气打得很足,她将羽绒服脱下,挂到了椅背后,露出了灰色的毛衣,其款式很难辨认是男式还是女式的。
  “你这衣服怎么这么土?你是女的么?”约瑟夫抬手将手里的资料塞到架子的顶层。
  “我乐意。”
  “真没品味。”
  一旁的警员怕两位长官吵起来,赶紧打圆场:“不管什么衣服,卢上尉穿着都好看,是人造就了衣服。”
  听到下属这么夸自己,卢箫小骄傲地扬起头,斜眼看着向约瑟夫。
  约瑟夫哼了一声,摆摆手:“那我走了,‘烂好人’。”说罢便踏出了资料室。
  他分别的脚步很轻松,如几年前一般。但他们都知道,在各种世事变迁后,每次分别都很可能是永远。
  资料室重新安静。警员默默翻着厚如百科全书的公民信息簿,翻页声如淅淅沥沥的小雨。
  老人一动不动地等待,卢箫静静地看。
  “找到了,在这里。”
  终于。
  卢箫接过那张发黄的纸,阅读上面的文字。
  这位老者名叫阿道夫·涅斯伯格,是五年前刚从中央监狱释放的三战战败国老兵。家住施耳茨街436号,儿女已经尽数过逝,家中只剩他和他的老伴。
  苦难偏落穷人家。看到那一长串毫无温度的文字时,卢箫的心揪了一下。他突然不见,老伴一定急死了,得尽快送他回家。
  她弯下腰,看向老者毫无神采的眼睛,伸出手:“Kommmitmir.WirgehennachHause.(跟我来,我们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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