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箫一下子明白了,笑道:“你说得对,我们该好好放松一下。难得的长假。”
那一刻起,轻松愉悦。
两人说说笑笑,踏上了一辆计程车。
“喜欢海么?”
“我会晕船。”
“懂了,所以是陆军指挥官。”
“也不全是这个原因……”
“逗你的,不用总当真。”
**
不管再过多少年,那段回忆仍是最幸福的片段。
沉浸在中世纪的人文盛宴中,什么都可以忘记。阿维霓翁的城墙透露出古老的智慧,为数不多保留在世州境内的旧世纪教堂庄严肃穆。
站在罗纳河畔,地中海咸湿的风轻轻吹拂脸颊。卢箫眺望着远方,和身边的人一同陷入古老的思考。
白冉透过眼镜,看向远处的教堂。
“埃克哈特就死在了这里。中世纪为数不多在神学领域承认女性价值的‘异端’,也是为数不多不高高在上用拉丁文装神弄鬼的大师,然后被判处了死刑。”
“你对神学还有研究?”
她的目光逐渐悠远:“神学和任何学科都不分家,包括医学。当然,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你们世州人都不信神了,旧欧人也基本不信。”
“唯物主义能更好地促进科学进步,世州政府已经证明了这一点。现代社会宁愿信一些更实在的东西。”
“事实上,神是对自然的崇敬的一种转化。许多古代学者都信神,力学三大定律也照样在信仰中诞生。”
真正交谈起来,卢箫发现,白冉比之前观察到的还要博学多识。虽然她平时的行事方式很自大,但谈起知识来,辩证的态度却比世州的大部分学者都要谦虚。
“你真的很厉害。”
“谢谢。”
“那你信神吗?”但话一出口,卢箫就觉得这个问题实在过于愚蠢。白冉是北赤联出身,当然是拉弥教徒。
然而,答案却出乎意料。
“不信。”冰冷又干脆。
“你不是拉弥教徒?”卢箫疑惑地蹙眉。
白冉的眉毛微微抬起,很嘲讽的样子。
“打着信仰的旗号搞群体压迫,逼女人当附庸,我怎么可能信这种丑陋的宗教?”
“那你信什么?”
她嘴角向下扯动:“我信我自己。”同时,眼镜顺着高鼻梁向下滑了一丝。
“……”卢箫垂下眼,开始思考这句话的含义。乍一听很荒唐,但细品又会觉得十分合理。也确实是白冉能说出来的话。
罗纳河上,三两只渔船驶向远方,渔船上的渔夫一边抽烟一边聊天,其乐融融。他们抽烟的样子很快乐,很自得,仿佛那是极乐世界。
“你要烟么?那边有烟酒商店。”卢箫指向街道尽头。
白冉笑着摇了摇头:“现在不抽了。”
“欸?”出乎意料。卢箫清楚记得,当年打仗时,这女人抽烟抽得很凶,只怕把肺都抽坏了。
然而,那双比翡翠还清澈的眼睛映照着河面的波光粼粼,侧脸如温柔的母亲。
“你不喜欢烟味,不是吗?”
作者有话要说:
【懂?】
从爱上卢箫的那一刻,白冉就不再抽烟了,感兴趣的读者可以回顾一下是从第几章开始的hhh
第48章
人可以靠回忆度日吗?
在那之后的几个月里,卢箫仍会不时想起和白冉在南欧的日子,就好像回忆才是现实,但现实并不会成为回忆。
阳光和快乐之城。
白色的小房子排列在矮矮的斜坡上,欢乐的笑声从枝头滚落,一直滚到海边,融进满是贝壳和花蟹的沙粒。
白冉赤脚站在海边,日光暖到融化,海风吹起她长长的金发。
——你现在喜欢海了吗?
——喜欢。
——是因为我吗?
真是一如既往的自恋,站在一块礁石边的上尉想。但她决定让这条蛇继续自恋下去。
——是。
然后,白冉转过头来,嫣然一笑。
而也就是在那一笑过后,卢箫觉得更加寂寞。
她们在那不勒斯挥手分别。一人坐上驶向开罗的轮渡,而另一人坐上开往里斯本的蒸汽火车。
白冉说,她要回哥伦比亚。
卢箫想,她要当残雪去了。
警司长办公室内,卢箫在整理中期汇报的材料。
那张保释单浮现了出来,白冉的字迹跟新的一样,甚至还能闻见些墨味。
卢箫想起了很久以前,在旧欧出差时看到的报纸。有一面是人物专访,而那期的专访人物刚好是“司愚”。
各色政治讽刺油画下面,有一小段对话让她记忆犹新。无论过多少年都是如此。
——很多人都认为您的原名“司千秋”更好听,更有诗意。为什么您最终却选择了“司愚”作为自己的艺名?
——“司”即“掌控”。在这个世道,“千秋”我掌控不了,能掌控的顶多是我自己罢了。
**
8月18日这天,卢箫收到了一个包裹。包装得很华丽,像给小孩子的生日礼物。
而打开一看,果然是生日礼物。在邮件送达时间难以估计的今天,这件礼物到达得实在太过准时。
一个又长又扁的物体占据了盒子大部分空间,里三层外三层包得很夸张;它的下面则是一张竹炭纸写的贺卡。
又是北赤联特有的竹炭纸,只不过上面的内容不再是唇印,而是大段的德语文字。
她头一次见识到白冉写书信用的字体。
花里胡哨又充满贵气的圆体。好看是好看,但实在难以辨认,让人读得很费劲。
卢箫不明白为什么要用德语。卖弄才学?说实话,她连为什么白冉会德语都没搞清楚。大概是许多旧时代的医学书都是用德语编纂的。
【LiebeOffizierin,
allesGutezumGeburtstag!
Ichhabedasbemerkt,dassdudeinMesserverlorenhast.Vielleichtnichtverloren,sondernabsichtlichweggeworfen.Waspassiertistweissichnicht,aberichdenke,dubrauchstjedenfallseinneuesMesser.
Wiealtbistdu?25?Nochsojung.Zujungzusterben.AlsodusollstsoschnellwiemoeglichausderTruppeaustreten.DerKriegkommtvor.Oderwirdvorkommen.Duistesnichtwert,deinLebenzuriskieren,oder?JetztbinichschonnichtmehrSoldatin,natuerlichauchnichtmehrMajor,unddasistgeradewarum,dassichdasWort“liebeOffizierin”amAnfangverwende.
Ichbinklug,undichhoffedubistauch.
DeinepetiteSchlange
(亲爱的长官,
祝你生日快乐。
我注意到你的刀丢了。或许也不是丢了,而是有意地扔掉了。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我认为,不管怎样你都需要一把新的刀。
你多大了?25岁?真年轻。对于“死”来说太早了,所以你应该尽早退出军队。战争来了。或者说,它即将要来。而它不值得你付出生命,不是吗?我现在已经不在军队了,当然也就不再是“少校”了,所以我在信的开头使用的是“亲爱的长官”一词。
我很聪明,希望你也聪明起来。
你的小蛇)】
看了信的内容后,她隐隐明白了为什么要特意用德语。后半部分的句子过于反动,若用了中文,很可能在抽查过程中被扣下。
战争又要开始了?
卢箫盯着最后几行,陷入了沉思。常年在开罗工作的她毫无感觉,因为边界的动乱本就是家常便饭。可仔细想想,几个月前在中南欧的一番游历也没有任何暗示。
奇了怪了。
她实在想不明白,为什么白冉如此肯定地预测了战争。一定有迹可循,只不过别人并没有发现罢了。那女人能精准捕捉到世州印钞的信息,一定也能捕捉到其它的。
那么如果开始打仗,会是哪里的战争?又是一场需要世州和北赤联参与的内战吗?
闭上眼睛,眼前闪过了2189年末的战火,回忆瞬间浸入墨水的黑。
一场场枪林弹雨之后,心也会留下应激的创伤;从那之后,每逢雷雨天听到似炮火的雷鸣时,肌肉都会收紧。
卢箫睁开眼睛,太阳穴渗出滴滴汗珠。
有了之前的经验,如果战争再度打响,自己大概率还是要顶上去的。带领陆军的部队,和敌军面对面交战。
没人想再上战场。
卢箫警觉地看向窗外,看到远处的开罗海关跟平常一样平静后,微微松了口气。
【Ichbinklug,undichhoffedubistauch.(我很聪明,希望你也聪明起来。)】
最后那句话像魔鬼一样回荡在眼前。捏着卡纸的手,不知不觉中力度加大了。
卢箫不知道北赤联的情况,但可以肯定的是,一旦踏进世州军队,因个人意愿退出的可能性基本为零。家庭、工作、身份、人际,一切都捏在军队的手中。
而且,聪明就是当逃兵吗?那句话引起了她的生理性不适,甚至还有点恶心。
暂时不想思考这件事。
而停止思考其内容后,她才意识到另一件令人羞赧的事情。
卢箫看着那个署名,停止了思考。
DeinepetiteSchlange(你的小蛇),其中表示“小”的“petit”还借用的法语词汇,组合起来有种莫名其妙的暧昧。
……
小什么小!小你个头!年龄小还是体型小啊!
卢箫越看脸越红,最后啪一下把贺卡翻过来扣到桌面上。白冉一直有种魔力,让人气血上涌的魔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