卧在地上,枪成了肢体的延伸。
卢箫屏气凝神,透过准镜看向远处的靶子。她一动不动,大片汗水顺太阳穴滑落。瞄准,再瞄准。那不是靶子,是敌人的头颅。
扣动扳机,子弹发射,后坐力贯穿掌心。远处内燃机的轰鸣震耳欲聋但那一刻,她什么也听不见。
天地仿佛死了一般寂静。
靶子中心多了一个洞。
回过神来,她听到佐藤教官的欢呼。
“天赋异禀!半个神射手!”
卢箫愣住,手指在枪管上暗暗摩挲。
她已经很久没在一片安静祥和中摸过枪了。上一次摸枪时,身上无数伤口淌着血,炮火的轰鸣让人既容易又很难集中注意力。
她确信,她曾经是喜欢枪的。曾经的射击场上,因平庸的警用配枪而磨灭的热情重新涌动,冲破一切阻碍,融进耀眼的阳光中。
然而真正上了战场,对枪的喜爱荡然无存。
当枪声频繁响起之时,便是战争爆发之时;战争会让它变成刽子手,即便在枪口插上一支玫瑰。
如果……
望着训练场另一头的靶子,她突然怀念起曾在全球举行的雅典运动会。那是唯一能把枪变成英雄的场合,如今却已不复存在。
世界只剩单调的四种颜色,天平平衡与否一目了然,因此当然不再需要体育赛事这种隐形战争。
雅典运动会成为五彩废料。
气流枪填上实弹,开始面目狰狞。
瓦妮莎撅嘴走来,卢箫让到一边。席子佑冷眼看她,尝试从那面无表情的脸中挖掘出什么,却一无所获。
军用战斗机在天空盘旋,震得耳膜嗡嗡作响,竟有了战争的意味。
卢箫的脊背条件反射般渗出冷汗。
这是最好的时代……最好的时代。
她木木地低头走开。
**
鄂木斯克的夏天很短。
九月初,气温开始骤降。
好像刚开始穿短袖没多长时间,就又要穿秋裤了。
开连会时,伊温教官站在讲台前亲切嘱咐。
“大家辛苦啦!又一个月要过去了,坚持就是胜利。
你们的成绩单我拿到了,很不错。可能是咱班技术职的同学比较多,理论课成绩排所有上尉连第一!但相应的,军事实践项目都差一些,还得继续加油。
今天有晚餐会,晚饭少吃点留着肚子。提前透露一下,这次有燕麦司康和超豪华水果捞。哼哼,就知道你们会很激动。那我来泼盆冷水,一会儿还有体能训练!引体向上不到十个的姑娘们要额外加练。
嗯……最近开始降温了,多穿点,别感冒噢。咱鄂木斯克就是个冰窖。”
坐在后排的卢箫静静看着讲台上的教官。
甜丝丝的声音滑入心田,但那股甜还带着坚定与果敢。那是无比鼓舞人心的力量。
风纪委员会调查无果后,长官又恢复了往日的样子,甚至比往日更加亲昵。
亲昵到……卢箫一想到,就会不自在地低下头。
午休时聊天的摸耳朵。
偷偷塞过来的小零食。
那双闪烁着过分柔情的蓝眼睛。
在联谊会的夜晚,在尉级军官们欢谈畅饮时,伊温教官甚至会偷偷约她出来,在洒满月光的空地角落散步。
并肩走在隐蔽的车辆之间,她们边聊边笑;而谁也没意识到的情况下,她们的手牵上了,悄悄藏在一人的大衣口袋中。
九月的西伯利亚开始降温,小风一吹,人会下意识缩缩脖子。
每当这个时候,伊温便会羞涩地咬着唇,确保手在大衣口袋里捂热后,放到卢箫的脖颈间轻轻摩挲。
——你的皮肤太棒了,东亚人特有的细腻。
——卢小箫同学,你真是太可爱了,能天天看到你真好。
——你好像个大玩具呀,如果能天天抱在怀里睡觉就好了。
好像下一秒就会接吻。
而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卢箫总觉得伊温有想让亲密升级的意味。例如她故作悠闲地闭上眼时,或眨着比湖水还清澈的大眼睛时。
她们的行为处在一个暧昧的临界点上。
说像关爱下级吧,却又有点越界;说有不明企图吧,却又比唐中校和白冉温和得多。
卢箫很苦恼。
她没谈过恋爱,不知道恋爱究竟是什么样的,不好评判。但自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和伊温相处时,她总能隐隐看到粉红色的泡泡。
如果这算谈恋爱的话……卢箫觉得很可怕。世州军队内部,同性恋是重罪,除非像唐中校一样手段强硬做得滴水不漏。她确信伊温知道这一点,却又隐隐觉得哪里不对。
卢箫说不上来,自己究竟是什么情感。
按理说,她应该感到幸福。
从两年前那个阳光明媚的下午,在看到长官时,世间其它的一切都黯然失色。
但实际上,她却感到排斥。
她敬仰这位长官,愿意为这位长官而活,却不想离她太近。闻到长官身上的香气,无距离地感受长官的温热时,却开始浑身不自在。
她在摇摆。
像坐在一个晃悠悠的木马上,世界马上就要晃下去。
而直到一个月后,一个冷冰冰的事实压过来,她才明白,本能的感觉是对的。
作者有话要说:
卢箫,一款合格的成熟女性收割机:
唐40岁
伊36岁
白32岁
然而……小卢才24岁啊!放过她吧!
第36章
在一个阳光明媚上午,卢箫被紧急传唤到了风纪委员会的办公室。
风纪委员长一副皇帝爪牙的做派,不可一世地靠在真皮座椅上睥睨。实木地板很暗,倒也符合他的气场。
“卢上尉,您被举报了。而且经调查,举报成立。”
卢箫一头雾水:“举报什么?”
“这封信是不是您的?”风纪委员长从一沓资料中,掏出了几张不大不小的黑白复印件。
卢箫疑惑地接过复印件。
眼神刚落到上面,她就感到一个晴天霹雳。
那是以前她给伊温写过的一封封信的复印件,万分清楚。
但又不完全是那些信。那些信被截成一个个小部分,很多句子甚至被不留痕迹地断掉:例如“我真的很爱您那把刀”被撕成了“我真的很爱您”;“我所热爱的一切,都能升高我的体温”被截成了“我热爱您的体温”……
而最糟糕的是,因为那是复印件,根本看不出篡改的痕迹。冷汗渗出脊背,卢箫瞬间明白,她陷入麻烦了。
“是我写的,但……”
风纪委员长粗鲁地打断她:“您就答是不是就行了。”
“但是这些信的原内容不是这样的!它们……”卢箫正要争辩时,突然想到了一个可怕的事实。
她不信官方能这么轻易搜查出这些信,更不相信官方按不出信篡改的痕迹。是谁给委员会提供的这些信?又是谁改了它们?
唯一的解释便是,一切都是伊温本人干的。
风纪委员长显然不关心事实,只自顾自从抽屉里掏出一个塑料袋:“那这把刀是不是您的?”
是伊温一年前送自己的那把陶瓷刀!
脊背上的冷汗越来越多,卢箫立刻明白了,在早晨训练时,风纪委员会已经从内到外搜查了一遍自己的宿舍。如此下来,这个问话是多余的,根本没有否认的余地。
“是。”
委员长点点头,然后一字一顿道:“这把刀是她丈夫送给她的订婚礼物。”
“啊?”卢箫懵了。懵得很彻底。
她当然不知道这把刀来自她的丈夫,甚至不知道伊温已经结婚了。她曾经深深敬爱着的长官从来没提过。
看到年轻上尉的表情,委员长的表情既同情又嘲讽:“哦?呵呵难怪,果然不知道,不然你的胆子实在大得过分了。知道她丈夫是谁吗?”
“不知道。”卢箫实话实说。可她忘记补充了,她并不想知道。
所以,委员长似炫耀似地告诉了她。
“最高检察院副院长。”
卢箫的呼吸停滞了。那一刻,她都忘了自己还活着。
作为曾经和现在的军警,她敏锐地从风纪委员会话语的蛛丝马迹还原出了事情的脉络。
有人举报到了伊温丈夫那里,伊温丈夫怒不可遏,反馈回了世州鹰眼军校,要求必须有个说法。之后,举报人趁热打铁,奉上了许多可以侧面反映卢箫和伊温走得很近的证据;而委员会私下传唤了八连的同学,得到了更多可以丰富解读的细节。
风纪委员会率先找伊温少校了解情况,而伊温坚称是单方面受到了骚扰。她说是年轻的上尉主动示好,并提供了信件作为证据;而那把刀被搜查出来后,她撒谎是卢箫擅自拿的,她自己一点儿都不知道。
与此同时,她也在赌。她赌卢箫没有证据,赌卢箫不会出卖自己。
危难面前,人人自保。
可以理解,都可以理解。
卢箫半低着头。
她不想就这么被拉到泥潭中,但也知道在这种确凿的证据前,其它的都是浮云。更何况,风纪委员会为了给那位院长一个“交待”,必须煞费苦心“调查”出什么;而伊温又是院长的妻子,自然不能作为“交待”的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