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外隐隐传来脚步声与装备的碰撞声。
“啊,瓦妮莎她们终于到了!”一人听到动静,松了口气。
席子佑冷着脸:“少说话。”
那人好不容易泛起的笑容消失了。气氛重新归于压抑。
卢箫知道,席子佑批评得对,必须尽可能减少不必要的体力消耗。五千米海拔的影响下,最早明天中午才能到达山顶,最终翻到东北据点的时候恐怕得后天晚上了。
而她们的物资很有限,非常有限。
在板着脸的席子佑的审视下,所有人吃完了自己份额的速食。
处理完一次性纸碗后,她们从小屋走出,回到自己的帐篷,开启第一夜的睡眠。
爬进睡袋前,卢箫最后看了一眼夜空。她们所在的地方,天空是晴朗的。漫天繁星眨着眼睛,漆黑在高处变成水银色。
但是,西北方向。
浓雾伴着乌云,将天空完全染黑。
**
哨声响起。
微弱的日光透过帐篷的布料,卢箫睁开了眼睛。身体暖和,鼻尖却冰凉。
羽绒睡袋的温度让她不愿离开,但又不得不离开。她深呼吸一口气,拉开睡袋,多穿一层羽绒衣后爬了出来。
身边的朴善花这才睁开迷迷糊糊的睡眼,十分艰难地挣扎了一下。
“赶快收拾吃东西,二十分钟后出发!”
帐篷外传来了安德森教官的吼声。不知是不是雪地的幻觉,那本该冷冰冰的声音变了,变得焦急而沙哑。
休息点的氛围一下子紧张起来。到处都是脚步声与帐篷骨架的碰撞声。
早餐啃几个蛋白质棒和巧克力就够了,热量足够。
然后,卢箫配合朴善花,将两人的帐篷收起。
没有人说话。
茫茫雪地上一片寂静,背好行囊的军官们再度前行。
第二天,两个分队的体力差距便凸显出来了。不出两个小时,安德森教官所带的第二分队便被远远地甩在了后面。
——必要时抛弃同伴,以保证大局。
培训会上的那句话像一把钝刀,慢慢在心脏处割开一个口子,刀刃的毒液从伤口渗入,不知不觉腐蚀进每根血管。
一串串灰色的脚印向山顶处绵延。
昨日遗留的肌肉酸痛还未消退,却必须不停前进。海拔已近四千米,剩下的人也支撑不住,拿出氧气瓶。
恍惚间,卢箫仿佛以为战场再度来临,而她们在进行一场漫漫的长征。四年前也曾翻过另一座雪山,但冥冥之中总感觉有什么不一样了。
临近正午,天却暗了下来。本明媚的雪地开始变得灰暗且阴冷,让人的四肢更加僵硬。
不对劲。
卢箫抬头,看到了昨夜西北方向的乌云,明白必须叫住队伍了。
“等等!”
领头的席子佑也抬起头,看到了上空的不祥之兆。
大片浓雾般的云,正在向厄尔布鲁士山峰上空前进。来得突然,来得迅猛。天越来越暗,远处的天空却骤然亮起,一道闪电划破天空。
暴风雪的前兆。
官方情报有误,预报中的暴风雪提前了整整两天。
明明九月之后,就不适宜登这座山了,卢箫警惕地望着乌云。只是10月3日比什么都重要,而世州政府永远觉得,军人可以克服一切。但事实上,她们确实可以克服,因为除了克服别无选择。
呼啸的风迎面吹来,席子佑艰难掏出外兜的地图。最近的应急据点直线距离约860米。不远不近的距离,稍稍提速应该能来得及。或许也来不及,因为谁也估测不准云移动的速度。
“跟我走!”席子佑大喊一声。
八连第一分队的女军官们有序跟随。她们的步子很大,却很轻。一不留神,腿就会卡到厚厚积雪下看不见的石头缝里。
忽然,队伍中间的千在熙大叫一声。她的腿重重撞到了石块,整个人跌倒到了地上,把雪面撞开一个人形。旁边的人赶紧把她拉起,好在并无大碍。
这时候可千万不能受伤啊,卢箫在心里替她捏了把汗。
还有五百米。
轰隆。
怎么回事?卢箫心里一惊。
轰隆隆隆。
女军官们停住脚步,不安地环视四周。
大地在颤动。
暴风雪还没到,另一种自然灾害却突然袭来。
今日大凶。
不是地震,也不会是火山喷发,厄尔布鲁士山是死火山。抬起头,临近山顶的景象震惊了所有人。
云化作雪,从山顶炸开。大片灰色的,白色的,如万匹奔腾的野马,顺着陡峭的斜坡俯冲过来。
“雪崩!”
最后两个字从席子佑的喉咙里炸开,惊慌瞬间席卷了队伍。
但想向下跑人的立刻被她拉住了。
“冷静,别向下跑!”
这句话像一只大手,将快在恐惧中溺死的女军官们拉出。
是的,遭遇雪崩千万不能向下跑。人跑不过雪崩,要固定下来,防止被雪埋住。
八连的女军官们各自颤抖着将背包中的冰爪与绳套拿出。
轰……
雪做的野马越来越近。乌云已完全覆盖山峰上空,电闪雷鸣。云层下方北风呼啸
卢箫拴住身体,另一头绑在最近的凸起的石块上。
雪崩来了。
冰冷的雪渣席卷了她们所在的位置,雾气夺取了全部视野。
比冰冷更加寒冷,比玻璃渣更加锋利。
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见。
很快,大片大片的雪如沙袋一般,压得四肢渐渐麻木。
卢箫尝试在缝隙中呼吸,却被呛得难受。呼吸也不是,不呼吸也不是。
要把口鼻捂上,防止雪灌进去,她将内胆领口尽力向上提。
突然,她感到有什么东西在颤动。不是指雪崩的颤动,而是雪之下某样东西在颤动。
颤动一会儿后,绳子绷紧的力量倏然消失,卢箫一个不稳摔到了地上。是石头松动,还是绳子断了?雪地柔软,摔倒并不算什么事故;但……
厚重的雪继续滚落,白色的固体洪水比任何时候都要迅猛。卢箫尝试用雪爪扣住地面,然而力量根本不够。
卢箫顺着雪崩滚了下去。
碰撞感从四面八方袭来,她护住头部,听天由命。不知过了多久,她的脊背撞到了一块大石头上。
很疼。
疼得她眼冒金星,差点晕过去。
但她不能晕过去,必须不停摆动四肢,防止被埋到更深的地方。
全身都在疼。
又不知过了多久,天地寂静了下来。也不完全寂静,风雪交加的声音有规律地撞击空气;但雪崩是彻底静下来了。
什么也看不见,呼吸也困难。卢箫颤巍巍地摸出背包中的氧气瓶,吸两口。大脑终于正常些许,可以思考了。
厚重的雪包裹全身,她不知道自己在哪儿,但知道要尽快出去。时间越长雪就越硬,逃生的几率也将越来越小。更何况,现在外面恐怕还下着暴风雪,积雪会越来越厚的。
冰爪在碰撞过程中没有抓牢,不知道丢到哪里了。冰镐和冰锥也没有。
卢箫奋力抬手,尝试用双手挖出一条通道。手冻麻了,毫无知觉,也使不上劲。
她只能再度吸了口氧气。
如果还有那把刀就好了。但她并不感到遗憾,扔了就扔了。
卢箫闭眼思考片刻,决定脱下一只登山靴。登山靴的鞋底很硬,还带钢钉,可以当作挖雪工具。
哪边是上面?此刻的她已方向感全失。挖不对方向便会白白浪费体力,比坐以待毙还要危险。
一定有办法,卢箫眉头紧锁。靠重力的话……
她张开了嘴。好久没喝水了,嘴里很干,但在唾液腺的努力下,终于还是有一串口水淌了下来。
口水顺着嘴角,向右侧缓缓滑落。
左边是上面。
卢箫看到了希望,抓紧脱下来的登山靴,一点点向上挖。军人专属的强大意志力在此刻派上用场。再疼,再累,再晕,都不会放弃,她只知道自己一定要活着。
她再吸一口氧气,加快挖掘速度。脱下靴子的那只脚在雪中冻麻了。
终于,外面的风灌入缝隙。
卢箫扩大洞口,双手一撑,爬了上去。
积雪层外的世界,又是另一个世界。北风呼啸,暴雪席卷天空,阴暗得不分昼夜。
她重新穿上登山靴,里面的雪粒让她的脚心一阵刺痛。再检查一下背包,所幸从山上滚下来时背包没有损坏,物资都还在。
她眯起眼睛,艰难地环顾四周。
下方能隐约看见植被的影子,现在海拔应在3500米左右,没滚下太多。不知道其他人的位置,据点也不确定有没有人。以现在的身体状况肯定登不了顶,突发自然灾害,军校也会理解。
只能下山。
山脚的镇子是目前看来最安全的目标。
卢箫掏出指南针,顺西南方向走去。肋骨隐隐作痛,每走一步都在疼。所幸自己所行的方向不完全逆风,前进的脚步倒也不完全艰难。
雪越来越大,又一道闪电划过天空。
胃饿疼了。
她的身体越来越冷。
她觉得此刻应该吃点东西补充能量。可暴风雪实在太猛烈,她找不到合适的地方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