究竟发生了什么?
直到下课后,伊温教官在经过时,才暗戳戳往她手里塞了一个纸条。
卢箫会意,到厕所隔间里才打开看。一行秀气却颤抖的小字:
【来我办公室】
**
天开始变阴。
很阴很阴。
带着不安,卢箫悄悄走进教官办公室。
伊温什么都没干,看来她一直不安地等在桌前。待门关得严丝合缝后,她不自然地请卢箫坐下。
“我被约谈了。”
卢箫一愣:“为什么?”
“不知道是哪个小崽子,真是个长舌妇,以后会遭报应的。你不知道?”伊温不可置信地注视她。
“不知道。”
这是实话。卢箫能觉察出有什么不对劲,但并没关注过不对劲的具体内容。
乌云笼罩天空,风狂躁地敲打着玻璃。咚,咚,清脆的叩击带动心跳。
伊温的指关节不安地敲在实木办公桌上,发出规律却烦躁的声响。她开口又闭口,好像接下来的话很难以启齿。
终于:“有人造谣我们在约会,说亲眼看到我给你送夜宵,和你在澡堂幽静处调情,还说我课上特殊关照你。可不可笑?”
卢箫错愕地睁大双眼。
这个绯闻将历史编成一个童话,离谱却无处不是现实的影子。肯定是八连的女生干的。
伊温叹了口气,继续说:“现在这帮孩子,真是的,一天天不学好。送夜宵的事儿可能是千在熙传出去的,但澡堂这个真是邪门,那天也没有别人在场吧。”
其实是有人的,卢箫刚想说就噎了回去。眼神下意识闪烁,瞥到灰暗的窗子。
风逐渐安静,天空飘起绒毛般细小的雪。
“你跟谁有仇吗?千在熙?还是……席子佑?我就觉得肯定是席子佑带头的。那么大影响力,也就她能干得出来。”
卢箫顿了一下。没有证据的事不能乱说,她决定维护两位同窗。
“我不知道。”
伊温终于舒展开了笑颜:“真是好孩子,我真的太喜欢你了。”
说罢,手攀上卢箫的手,轻轻摩挲。而摩挲摩挲着,她长长的睫毛上下扑闪,竟涌出了一直不曾见过的欲望。
跟喜爱的人这样肢体接触,卢箫觉得不好意思又幸福。
“您……过奖了。”
“那另一条一定也是嫉妒你的人造谣的吧?”伊温擅自确定了什么。
“哪条?”
“你和总警司长的,叫什么我忘了。”
作者有话要说:
如果世州放开同性婚姻,想和卢上尉结婚的姑娘估计能排大队吧(羞涩捂脸)
第35章
那句话是一张巨大的钢丝渔网。
恐惧从深海掀起,扼住卢箫的喉咙。马上就要被拖入海底,四肢开始僵硬,并僵硬地挣扎。
她惊恐地看向伊温:“谁说的?”
“不知道啊,可能是哪个总局来的小崽子造的谣吧。这次参训的人确实有不少警卫司的。造你这种人的谣,真是脸都不要了,便宜了那些嘴碎的混球。”伊温愤愤不平地捶捶桌子。
卢箫没有说话,低头沉思。
伊温眨眨眼:“怎么了?别难过啊。”
“没事。”
伊温安慰式地摸摸她的头:“过几天可能会有别人向你调查求证,你实话实说就行。哼哼,我们啊,这叫身正不怕影子歪。”
身正不怕影子歪。可身子不正呢?
她早就在几年前的小黑屋里残缺破碎,被迫成了那个恶魔的狗腿了。即便后来醒悟了,不顾一切得拒绝了,过于也永远存在。
那双手本该驱散寒冷。而它们此刻却将雪握住,撒在她的额头上。
卢箫至今仍不知道,当时的自己是怎么回答的。八连同学们嫌弃得有理,自己活该接受议论的拷打。
什么都不记得了,什么都不敢记得。
走出办公室的那一刹,她看到世界露出了惨白的牙,在冰冷的光下无比刺眼。
**
风纪委员会的调查并没有想象中严峻。
任谁看到卢上尉的模样,任谁了解卢上尉的作风,都会认定这是个谣言;尤其是在听说她处于被孤立状态后,一切都更加明了。
也可能是缺乏实质性证据。
调查结束。
毫不拖泥带水,就像走个形式。
所有人都松了口气。
风波暂时平息。
卢箫木讷地抬起手,向上级们敬礼。
**
卢箫感到很好笑。
从绯闻事件开始后,竟没有一个人向自己求证或询问。语言能力都要因长期沉默而退化了。
没有人关心谣言的真假。
只有人关心谣言还足不足以支撑一日三餐的闲谈。
从八连传到七连,再从七连传遍所有。
很多人并不知道这个名叫“卢箫”的人是何方神圣,但这不妨碍他们津津乐道。认得她的,当事人在场时还会收敛些许,只是收不住好奇的眼光打量;不认得她的,即使当事人就在旁边排队,仍会叽叽喳喳讲些侮辱性的话。
但不论怎样,卢箫总在人群中直挺挺地站着,就像烈火中燃烧的锡兵。伸出手,就会被滚烫的金属灼伤。
席子佑曾面对面挑衅过一次。
“女人三十如狼似虎,那四十的女人如何?”
“和你没关系。”
“怎么和我没关系?那可是我们敬爱的教官。”
卢箫灰蓝的眼睛倏然结冰。她盯着席子佑的表情,发现了奇特的蛛丝马迹,隐隐明白了什么。但她并没有让别人难堪的习惯,便尽力语言将隐晦化。
“是‘我们的’,还是‘你的’?”
“你什么意思?”
“你想说我还是她?”灰眼睛中的冰变硬了。
席子佑脸白了。
那是她第一次深刻意识到,这人不仅不傻,还比常人敏锐得多。可即便如此,这人也不会利用这种敏锐伤害什么。屈辱变成双倍,输得更加彻底。
那一刻,她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只觉得这个假到不能再假的锡兵愈发面目可憎。
卢箫扭开头,然后彻底变成一座孤岛。
气氛诡异,周围人立刻簇拥席子佑离开。她们没搞明白状况,但也自觉没趣。
从那之后,没人再靠近卢箫,无论心怀善意还是恶意。
毕竟,添油加醋要比拷问当事人快乐不少。
只有一个人除外。
某晚收拾背包时,卢箫意外翻到一张卡片。静静躺在物理课本的书页间,尚残留着写字人的余温。
【对不起。
我知道她们都误解了你。我恨自己的懦弱,却无法改变什么。进修役结束后,如果有机会,我们再一起吃饭吧。】
眼神刚落下,她就立刻辨认出了这行小字的主人。这是军警遗留的职业病。
它们出自申荷娜之手。
“对不起”三个字的笔画,好像有些颤抖。
眼前倏然浮现出晚餐会的场景,申荷娜红着眼眶被迫加入大多数,席子佑也因此洋洋得意到不可一世。有人在哄笑,有人在抑制同情,有人在扭曲敬佩。
很显然,申荷娜写下这三个字的时候,脑海里也是那个片段。
握着卡片的手停在空中。
趁千在熙洗澡仍未回来,卢箫掏出打火机,将卡纸点燃。火焰吞噬,雪白的纸片很快化作一抹不起眼的灰烬。然后,她将灰悄悄抖入垃圾桶。
这一举动不是负面情绪的结果,她只是担心别人发现这张卡片,从而为难申荷娜。
其实,卢箫一直没有责怪过她。
大家都知道,与一群人作对远难于与一个人作对。如果交换一下身份,自己可能从一开始就不会搭理那个格格不入的小孩子。申荷娜没有像其他人一样刻薄,并偷偷写卡片道歉,已经算不错了。
人是理性的,而理性恰恰是人类最引以为豪的优点。
谁敢责怪人类的光芒呢?尽管它是冰冷的。
**
因为独来独往,每天都是一样的;而因为每天都是一样的,日子更如白驹过隙般飞快。
士兵们脱去了军大衣。
士兵们换上了短袖。
操场上晨跑的肢体不再僵硬,谁也不用强忍寒风中的颤抖。阳光明媚,空气清新,凉爽可人。夏天的存在让西伯利亚变成避暑胜地。
无数个望不到星辰的夜晚,卢箫仍会梦见长得像那条蛇的维纳斯,梦见恶魔的狞笑,梦见铁笼中狗一般的狼。压抑的情绪在噩梦中爆炸,让她能在白天更好地忍受枯燥的孤独。
唯一的朋友或许是数学吧。
随着理论课接近尾声,射击训练课开始逐步深入。
卢箫第一次摸到SZ-89型狙击枪。迷彩的涂漆,流畅的枪体,稳定的支架。头一次,她的心里泛起了武器崇拜。这是世州军事武器研发所去年改良好的最新型狙击枪,微光瞄准镜精度极高,最大射程直逼1600米。
“直接用最前沿的武器训练,你们可是头一届!在最真实的情况下模拟,和真实战场接轨也会更方便。还不快谢谢世州!”佐藤教官自豪地喊。
“谢谢无上的世州军政一体国!”
呐喊声久久回荡在空旷射击训练场上空。卢箫也在喊,但喊声开始麻木。和真实的战场接轨——不早就开始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