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无能为力,我也不知道现在外面是什么情况,对不起。”既有力又无力。
艾希莉娅闭上了眼睛,静静听着少校的心跳,正如多年前她妹妹听的那样。
时光重合了。
过了许久,艾希莉娅又开口了。这次她只说了两个字。
“阳光。”
“嗯?”卢箫眉毛动了一下。
“想看。”
卢箫立刻将试剂塞入了口袋,嘴角勾起凄凉的笑。
“我明白了。”
第83章
最终只有拜图少将来到了这件逼仄的房间。可以理解,不会有人想看一具冰冷的尸体。
站在尸体前的卢箫敬了一礼,她的军礼一直很标准。
“您可以检查一下。”
“全注射了?”
“是的。”
拜图连连摆手,一脸嫌弃:“不用检查了,我直接叫人搬走。”
“我自己把她扔外面就好。”卢箫眼睫毛都没动一下。
“你可以?”
卢箫点点头,直接把板上的艾希莉娅横抱了起来,不费吹灰之力。
拜图再度震惊到不能自拔。他怎么也想象不到,那看起来空荡荡的衬衫下,肌肉的线条究竟是如何发达的。
卢箫自顾自走出了房间,怀里抱着那将近一米八如竹竿的身体。
潮湿的霉味终于脱离了鼻尖,取而代之的是越来越近的户外空气。稍稍一抬头,刺眼的阳光从走廊尽头半敞开的门射入。
那是她一年以来头一次走出铁门,久违的自由甚至令人窒息。
围墙的另一边陌生到不可思议,每颗草踩上去的触感都很奇特。很远很远的地方散落着三三两两的小村落,融进蓝天白云与地平线之间。
卢箫绕到一棵粗壮的树后,将怀中的人轻轻放到草地上。这里蚊虫很多,不过蛇人的皮肤有鳞片保护。
躺到草地上的当然不是真正的尸体。
她控制了剂量,让艾希莉娅暂时假死了。
卢箫早已提前和安保科的人打了招呼,让他们留一辆车,最后自己开车走。
在返回基地取行李时,她的心口突然开始一阵阵地疼。
**
卢箫握着方向盘的手万分生疏。
过去几年里,她骑过无数次马与摩托车,就是没正经开过汽车。
现在该干什么?
中央一定马上又会派新的工作。但她不想再回到研究所了,就算不是高密研究所也不想去,过去一年的所见所闻已经撕开了她的心。她想回警卫司总局,回到那个已没有唐曼霖的总局,离家的车程只有几个小时。
后座上,艾希莉娅无力靠在椅背上,浅绿色的眼睛望向车窗外,波光粼粼。凹陷下去的脸颊与营养不良的躯体沐浴在光明下,终于显得没那么可怕了。
“阳光。”
“对,这就是你向往的阳光。”卢箫将车拐进通往最近的村落的土路上。轮胎在凹凸不平的路面上匀速前进,上下颠簸。
“去哪?”
卢箫顿了顿。
“先休息几天。等你能走路了,我带你回家。不管怎么说,你自由了。”
那句话让艾希莉娅的眼神亮了,但也仅仅一瞬而已。她想到了另一桩心事,近乎白色的睫毛垂了下去。
“我们去找萨凡娜?”
萨凡娜。
卢箫强忍住即将掉下的眼泪,控制面部肌肉让嘴角尽可能上扬:“好啊……总能找到的。”
艾希莉娅扬起鼻子,鼻翼轻轻煽动。她睁开眼睛,迷茫地望向驾驶座。
“卢少校,你要哭了?”
她们的嗓音太像。
她们的长相太像。
卢箫想起了白冉曾喊过的一声声“卢少校”。那时她总是带着调侃的笑容,像念咒语一样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直到自己的脸颊泛起恼羞成怒的桃红。
已整整一年过去了。
她在哪儿?是否还活着?活得怎么样?无数个得不到解答的疑问涌上心头。
卢箫张开了嘴。
她要告诉艾希莉娅她和白冉的关系。她想用讲述过去的事情逃避现实,她想将思念全盘托出,她想崩溃地大哭一场。
突然,车剧烈地抖动了一下。紧接着,一声巨响过后,车胎爆了,整辆车向一侧倾斜。
卢箫这才意识到自己的走神了,竟没发现路上有尖锐物品。
但为时已晚,她艰难地把着方向盘,尝试不让车辆在土坡上侧翻。
汽车在土坡上划过一个惊险的半圆后,终于停了下来。
卢箫第一反应便是看向后座。
艾希莉娅果然受惊了,全身开始剧烈地抖动起来,口中也吐出了怪叫。关押了五年,她的精神病一直断断续续的,一有风吹草动便会疯狂。
等等。
视线里出现了其它诡异的东西。
卢箫以为出现幻觉了,瞪大双眼,但车窗外不远处分明就出现了好几个人影。
“不许动!”粗恶又熟悉的口音。
卢箫立刻高举双手,一动也不敢动。时间隔得太久了,她暂时想不起来这些人是从哪里来的。
那个口音毫不留情地命令道:“卢少校,如果想让您和您的同伴都活命的话,请现在下车。”
卢箫缓缓转过身来,准备乖乖下车。
此刻的她身上没有任何武器;但就算有她也不敢拿出来,因为仅凭脚步声就能判断出来,背后至少有五个人。
下车,面前站着一排便装的高壮男子,行为举止都很规范,一看就是军队里面的。
没解决试验品的事情败露了?可她怎么也想不出究竟是哪个环节出了纰漏。她的大脑疯狂运转,不知该如何向上级解释。
背后传来了艾希莉娅疯狂的嚎叫声。
其中一个男子听得很不耐烦,踏上前去,直接用枪把敲晕了艾希莉娅。
然后,一个明显是领导者的男子走上前来,往卢箫的手腕上拷上手铐。铐上后他思索了片刻,仿佛觉得不太牢靠,头偏向一边示意。
另一个矮瘦的男子上前来,掏出一根注射器,将针管粗鲁地戳进卢箫的小臂中。
一阵刺痛从血管内蔓延开来。
卢箫这才察觉到了真正的危险,这帮人根本不是自己人。
“你们干什么!”
打头的男子冷笑一声:“客气点,您现在是俘虏了。”
刹那间,在完全陷入昏迷之前,卢箫终于想明白这些人是从哪里来的了。因为在研究所封闭了太久的缘故,她过了很久反应过来。
典型的澳岛口音。
这些人是旧欧军方派来的。
**
再次醒来时,是在旧欧澳岛的监狱里。
旧欧境内一切设施都很古旧,监狱也不例外。四面的墙壁已经掉漆,斑斑驳驳;马桶圈碎了一半,生锈的铁床也摇摇晃晃。
没有任何隐私可言。
隔离栅外面坐着一个时刻紧盯的士兵,即便上厕所都要打量打量。
俘虏没有任何人格可言,能单独关在一个隔间已经算是幸事。
绝大部分俘虏还不如一条狗。
卢箫坐在地上,目光空洞地望着灰黑色的墙壁出神。
她知道自己对于旧欧来说是十恶不赦的坏蛋,毙千百万次都不足惜的那种;但诡异的是,她现在仍活着。
已被关在这里好几天了。
按理说,以世州军人的血性,应该一头撞死在敌军的监狱里;但卢箫并没有。经过这么多事情,她已对世州没有任何热情,当然不会为它的荣耀自杀。
艾希莉娅也不知去向,据说被关在另一个牢房里。旧欧知不知道蛇人的事情?如果知道了,会怎么对待艾希莉娅?
卢箫不敢去想。虽然世州才是最没人性的那一方,但她也不敢信任旧欧的人性。天下的乌鸦一般黑。
另一个问题。
经过一年多与世隔绝的日子,她不知道家人怎么样了。如果自己失踪的消息传回去,妈妈的病情会不会加重;如果世州军方知道自己成为俘虏且没有自杀的消息,家人会不会受到威胁。
想到这里,卢箫又开始难过。手铐冰冷而沉重,她看不到生存的意义,就像那年在战场上寻死的爱人一般,绝望而无助。
就一直这样当旧欧的阶下囚吗?
他们要干什么?而我又该干什么?
卢箫一直没想通,为什么旧欧要那么大费周章抓走她,明明世州军队有不少更厉害且军衔要高上不少的人。
这时,一个旧欧士兵走到了隔离栅前。
“请您跟我走,我们上级要见你。”
卢箫别无选择,只得跟他走。旧欧的监狱也不是吃素的,各类防守都很森严,完全不能动逃跑的心思。
走廊很安静,但也很压抑。无数个灰蓝色军服,无数双充满仇恨的眼睛,一切都让她四肢僵硬无比。
他们走到了狱长办公室。
进门,偌大的办公室内不仅有监狱长,还有一个从肩章来看军衔为上校的旧欧军官。
那个旧欧上校看到卢箫后,主动站了起来,还敬了一礼。
“卢箫少校。”
“您好。”戴着手铐的卢箫无法回礼,也不打算回礼。一个军礼可抵不过下三滥的绑架手法。
看到她这个态度,旧欧上校早有预料般笑了笑:“在别人的地盘还这么嚣张,不愧是世州军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