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我们不怕死,也不怕折磨。”
这句话有着奇怪的威慑力。
旧欧上校的笑容变尴尬了些许,语气也柔和了不少:“别误会,我们抓您过来也是无计可施,不会虐待您的。”
“那你们要干什么?”
“我们只是想换回阮林楚上尉罢了。”
卢箫一下子明白了,旧欧是打算拿自己交换俘虏的。她有点想笑,可并不是愉快地笑,而是滑稽地笑。
旧欧上校咳嗽了两声,继续补充道:“他也是指挥官,虽然在队内的地位和军衔没有您高,却是阮社长的侄子。”
懂了,因为和核心领导人沾亲带故,所以必须要保下来这个人。
明白一切后,卢箫只能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她灰色的眼珠审视般地看向那位旧欧军官,满是灰尘的脸遍布寒意。
“您什么意思?”旧欧上校蹙起眉头。
“我没有任何交换价值。”卢箫怜悯地对他说出实话。“我左耳聋了,早就不是指挥官了。”
奇异的静默。
旧欧上校瞳孔骤缩:“原来是这样!我说怎么回事!”
显然,世州军方并没有理会旧欧的请求。
这也在意料之中。
本来成为俘虏在世州军队就是一件特别可耻的事情,再加上被俘的军官会被怀疑与旧欧互相勾结,无论从哪一点来看,都没有交换价值。
也就是那一刻,卢箫感到异常心寒。她更不知道生存的意义了,眼前的世界越发没了色彩。
“您不妨尽早解决我好了。”
一个废物没有存在的价值。
她想起一幕幕无力的往事。什么都保护不了,什么都改变不了,痛苦地苟活,还不如一条狗。
旧欧上校尴尬笑笑。
“但不管怎么样,您对世州也算重要人物。”
“我并不算。”
“您上过《世州评论报》,拿过无数一等功,是世州最年轻的少校。”
“世州政府需要宣传,我代替了海报,仅此而已。”
旧欧上校不知该如何评论,没控制住,一拳垂到了桌角上,把监狱长和另一个小士兵吓了一跳。
“我会再跟你们谈判的。我们需要阮林楚,再加几个战俘也可以。”
卢箫面无表情:“那我拭目以待。”
**
接下来的日子,卢箫决定放空思绪。让大脑不那么痛苦,也为死亡做准备。
不重要,什么都不重要了。
饭吃到嘴里没味道,好像不太新鲜,却总能坦然接受;斑驳的墙壁好似放映着连环画,可以看一整天;聋掉的左耳也习惯了,失衡的世界成了正常的世界。
她累了,即便是她也会累;她不想再反抗什么了,这一生反抗的事情够多了。
不知过了多少日子。
可能过去了很久,也可能没过几天。从对世界失去信心的那一刹起,她就不再关注时间。
太阳已经照得老高,从高高的窗子射进久违的金黄。澳岛的天气一直很干燥,近些天季节踏入了寒冬,每寸皮肤都干冷干冷的。
卢箫躺在床板上发呆。当一天不怎么活动时,她的代谢就格外低,不吃饭也不会饿。
突然,看守的士兵走到了隔离栅前,掏出钥匙。
“有人来探望您了。”
很久没听到过别人说话了,导致卢箫以为幻听了。
“卢少校,有人来探望您了。”士兵尴尬地重复了一遍。
卢箫这才反应过来,这句话是真实存在的。她懒懒地转过头去,身子却一动不动,好像对这个新消息并不感兴趣。
“探望?”
不会又是那个旧欧军官吧,长期与世州谈判无果,被迫来劝降了。或者是发现了自己的履历,决定处死自己也说不定。
“对,是您的朋友。”
卢箫这才警觉起来,一下子从床板上弹起。与此同时她的余光看到,这个士兵兜里鼓鼓囊囊的,估摸被塞了不少钱。
很明显,他被贿赂通关了。
过于熟悉的作风,过于熟悉的手法。卢箫不敢给自己太大希望,可死去的记忆总是不断复活。
人总该有希望。
于是她立刻发了疯一般冲上前来,像个精神病,像条疯狗。
那个看守的士兵以为出了什么意外,吓得从腰间掏出枪防卫。
然而卢箫只是冲上来的速度快了些,并没有做出什么出格的举动,也没理会那把抵在自己胸口的枪。
“快带我去。”
旧欧士兵不明觉厉地咽了口口水,乖乖带她向探监室走去。虽然卢箫是个阶下囚,但她身上散发出来的气质却让他不得不产生敬畏之心。
走廊两侧不断传来脚步声。
卢箫的心跳越来越快,她从未这么希望过一条路到尽头。
在探监室门敞开的那一刹,卢箫停住了脚步,全身上下开始由内而外地颤抖。
阳光勾勒出一个过分清晰的人影,如梦如幻。长期生活在暗无天日的牢房里,卢箫被那直扑面而来的阳光弄迷了眼。
是梦?是现实?
是梦中的现实?还是现实中的梦?
探监室中央坐着一个披着呢大衣的女人。
相较一年多前添了些老态,但这丝毫不影响她的魅力;皮肤仍苍白如雪,发丝仍如雪地上的麦浪,绿眼仍如湖底翡翠,嘴上仍抹着世上最明丽的口红。
卢箫笑了。
这是一年多来,她头一次露出发自内心的笑容。
因为金发碧眼的维纳斯也在冲她微笑。
作者有话要说:
泪目了,前几章我都写得心梗了。
第84章
卢箫坐到了桌子的对面。
她想拥抱对面的人,却被桌子硬生生隔开了。
那不是桌子,那是银河。
白冉的眼睛也渴望地闪烁着,竭力控制着想冲上来相拥的冲动。
卢箫不可思议道:“你还活着。”
“你也还活着。”白冉也不可思议。
刹时间,所有绝望已烟消云散,见到爱人足矣。
卢箫死死咬住下唇,快要咬出血了。她有太多太多的话想说,可一时间什么都说不出来。
于是白冉先开口了,轻柔地笑着。卧蚕会带动眼角,浮出水波般的鱼尾纹。
“古有‘飞鸽传书’,今有‘鸟粪传书’。”
然后她就懂了。
仅凭纸条上的几个字母,她就能推断出来隐藏在背后的意思,凭借两人之间的默契。
卢箫内心一颤,立刻感谢起当时的挣扎。那一年付出的一切苦痛都化作回味的甜,泡软了身上所有骨头,让她垂下头埋到了手铐之间。
“谢谢。”她也不知道在向谁道谢。或许是向曾经的自己,或许是向白冉的敏锐,又或许是向眷顾的命运。
在一旁看守的旧欧士兵红了脸,他隐隐猜到了两人的关系。不过他也明白,沉默就是最好的尊重。
白冉长长的浅金色睫毛抖了一下。
“我把姐姐保释出来了。谢谢你救她出来。真有意思,受过那么多折磨,她本来想死的。但有那么一瞬间,她想到了一些事情,就又不想死了。”
“想到了什么?”这也是卢箫一直不明白的事。
“她说,你的出现让她看到了阳光。她很多年没见到过的美好如洪水一样袭来,突然就看得到希望了,很奇妙,就像有人把封在头顶的天花板凿开了。”
听到那句话,卢箫感觉头顶上压抑着的东西也揭开了些许。
“太好了。她见到你一定很开心。”
“谁说不是呢。”白冉笑得既温柔又无力。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
白冉想到了什么,眉头皱了起来。
“怎么了?”卢箫担心地问。
白冉深呼吸一口气,眉头拧成痛苦的模样:“但他们就是不放你,多少钱都不放。”
毫不意外。
卢箫平静地回应:“我知道。他们想用我换阮文儒他侄子。”
“世州不会换的。”白冉迷惑了。
“当然,我已经没有价值了。”
白冉咬牙切齿,绿眼瞬间迸出凶光:“那帮狗娘养的!卖命了这么长时间,说没用就没用了。”
蛇愤怒起来的样子非常吓人。
旧欧士兵再度吓了个够呛,掏出枪自卫。
“或许等他们认识到我没价值后,就能让你赎我走了。”卢箫怕白冉控制不住情绪变成蛇形,只能柔声安慰她。
那双灰眼睛像有魔力一般,总能让发狂的人不再发狂。
白冉立刻冷静了下来,叹了口气。
“好好活下去。”
“会的。”
“会有办法的。”
“会的。”
无论过了多少年,卢箫仍不知道那天的确切日期。在牢房里浑浑噩噩度日许久,她早就没有时间概念了。
但那确实是她重新夺回希望的一天。
因为不知从何时起,她唯一的寄托也变为了一个具象的人。
**
自从那天见到白冉之后,卢箫便不再以躺在床板上发呆度日,而是有规律地锻炼,思考。
她甚至还请求看守给了她一支粉笔,在地砖上一遍遍演算没想明白的定理,再一遍遍用袖子擦净。数学不是人生阴影,研究所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