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不知过了多久,吗啡渐渐起效了。
好困。
昏迷前,她最后看了一眼满脸泪水和汗水的爱人。
她不想让爱人哭泣,但却又发自内心地认为,那哭得梨花带雨的样子很美。
**
这就是……久违的春天吗?
卢箫站在一片绿茵茵的草地上,身边满是随风摇曳的紫罗兰,蓝天白云如画上去的一般。
她想不起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也想不起自己应该往哪里去。
就这样,她漫无目的地走在草地上,脚踏着软绵绵的绿色地毯,整个世界都为她一人而设。
隐隐约约,远处传来了小提琴声。
那是刻在心里的乐器。
好熟悉的小提琴曲,好熟悉的拉小提琴的手法。
卢箫抬起头,可什么也看不见,天空的蓝色空空荡荡。
这时,一个声音从天上传来。那声音也是万分熟悉,但她想不起来是谁。
——你能想起来吗?
以前就听过这首曲子,一定听过。
悠扬中带有灵动,悲伤中带有喜悦,既像大调,又像小调。
而到了第二个乐段之后,乐声从悲伤转到了悠扬。每一次运弓都到了头,揉弦的幅度越来越大,为数不多的跳音也消失了;但旋律越来越光明,越来越充满希望。
像走在玫瑰花园里。
卢箫终于想起了几年前听到这首曲子时的感受。
——它叫《Liebesleid(爱之悲)》。好名字,是不是?
原来它叫这个名字。
郁结在心底多年的疑惑终于打开,虽然仍想不起来疑惑究竟是从何诞生的。
——醒一醒,求求你。
那是最悲切的乞求。
也就是那留有回声的乞求,让卢箫明白了,自己在大脑的梦境中。
需要醒来。
可这首小提琴曲调实在太过舒缓,她听着听着,觉得全身软绵绵的,反而更加不想醒来。
意识与意识僵持不下。
突然,那个熟悉的声音再度从天空传来。这次它好像转变了策略,不再柔声,而变成了冰冷的严肃。
甚至还有阴险的嘲笑。
——黄少将只解释了你为什么去了警卫司,但他可没告诉你为什么去不成研究所。
卢箫愣住了,膝盖突然失去了力气,重重摔在了草地上,沾了满身湿漉漉的泥。
——你的考卷被替换了。不光是你,那几年的毕业考核中,所有做出最后两道数理大题的人,考卷都被换掉了。你最终的成绩不理想,恰恰说明你考得太好了,他只能把你的试卷换掉。
为什么?
卢箫的身体倏然僵硬,她想起来那是谁的声音了。
爱人的声音。
——为拖慢世州科技发展的进度,他们不能让高端人才持续流入世州研究所。你只是一个牺牲品,仅此而已。
什么?
所有温吞的抵抗全部消失,变成了激烈的反抗。
现实的光终于照进了眼睛。
**
视线渐渐由一条线变得开阔。
完全睁眼后,卢箫发现自己正躺在一个病房里。四周很安静,白色的墙壁和消毒水味融为一体。
阳光从窗户透进来,在地砖上投下一片金子。
手被握住了。
卢箫转头,看到了白冉苍白瘦削的脸颊。眼睛下面浮肿呈红色,凌乱地挽着头发,昔日丰满的身体瘦了不少。
白冉将那双手拉起,在手背上重重吻了一下。
“你终于醒了。”
卢箫看着她,有种恍若隔世之感。
“过去多久了?”
“反正战争还没结束。”
“那就是不久。”
“两个星期。”
白冉继续亲吻着爱人的手,如膜拜心目中的神灵一般虔诚。那双肿到疲惫的眼睛
“身体有哪里不舒服吗?要不要喝水?”
然而卢箫刚想答“不用担心”,她就感觉到哪里怪怪的。她盯着白冉的脸,看着那一开一合的唇,内心咯噔一下。
“你再说句话。”
“需不需要喝水,或吃点东西?甜食还是可……”
没听完,卢箫的手指就猛然掐入白冉的掌心。左边空空荡荡,一切声音都是从右边传来的。
白冉也意识到了不对,立刻闭上了嘴,错愕地注视着卢箫的表情。
从那以后,卢箫的左耳再也没听见过声音。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君真是亲妈啊(确信)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第78章
空荡荡的房间。
空荡荡的白色天花板。
空荡荡的左侧。
“我左边的耳朵听不见了。”卢箫瞪大了眼睛,眉头颤动扬了起来。
听到这话,白冉也惊恐地瞪大了眼睛,她本凹下去的脸颊比以往更加苍白:“左耳?”
那句反问印证了事实。音波越过了左耳,削弱到一定程度后,钻进了右耳。
“对。”卢箫放在身前的手捏住被子,颤抖,把布捏出了深深的褶皱。
白冉咬起下唇,直咬得它没了血色。
“是在你左边炸开的,刚抱你去大部队的时候,你脖子左边和左臂上全是弹片。”
卢箫的睫毛动了一下。
“我毁容了吗?”
“很幸运,没有。”
“确实幸运。”
那不是军人,那是一个仍在意自己脸能不能看的年轻女子。
白冉紧握住她的手,额头靠在上面,闭眼轻声道:“难过就哭吧。”
可卢箫没哭也没闹,只是盯着白色天花板,就好像上面挂着一副博物馆展出的名画。
她在思索。
感受到床上人异样的平静后,白冉抬起了头。看着卢箫的表情,她既放心又放不下心。
“我亲爱的卢少校,你在想什么?”
“我当不了指挥官了。”
“当军警也很好。”
“我不用上战场了。”
“你本来就不该上战场。”
卢箫活动了一下肩膀,从床上撑起来:“不,我的感情色彩都是中性的。不管怎么样,至少我右耳还能听见。”
而从表情到语气,确实都是中性的。
白冉重重松了口气,身子前压,轻轻抱住冷静得不可置信的爱人。
“你再休息两天就能出院了。中央寄了不少慰问品给你,有不少你爱吃的零食,多吃点。”
卢箫低头沉默片刻,有些僵硬地推开了爱人。
“我真正在意的只有一件事情。”
“什么?”
“考卷的事。”
这时,病房的门敲响了。现在大约是护士换药的时间,很不合时宜,却符合生活。
白冉别开了眼神,从座位上站起。
“请进。”卢箫冲门口喊。
果然,一个捧着药品托盘的小护士走了进来。看到已经醒来的卢箫后,她激动得直颤抖,差点把手中的托盘掀翻。
“卢少校!您醒了?”
“是。”
“太好了太好了,我马上报告给上级。”小护士连连点头,小心意义地扶起卢箫的左胳膊。“科里科娃少尉一直很担心您,现在您终于醒过来了!”
卢箫眼神闪烁一瞬,有些陌生的名字听起来莫名暧昧加倍。
绕开绷带,拿起新绷带,涂上新药,再绕上去;一切都是小心翼翼的手法。她对这位不知名的小护士没有意见,却很希望为自己换药的是白冉。
整个过程中,卢箫的余光一直停在背对自己的爱人身上。昏迷中听到的话一直如梦魇般缠绕在心头,让她的思绪久久不能平静。
这个世界变得更加虚假,更为荒谬,她确实不再认识这个世界了。
换完药后,白冉很自然地跟在了小护士身后,要故意浑水摸鱼一块离开这个房间。
“科里科娃,”卢箫直戳了当叫住了她,“我有事和你说。”
小护士奇特地向后瞥了一眼,而白冉只能停下脚步。
病房里再一次只剩下她们两人。阳光斜射进来,空气是金灿灿而干热的寂静。
“怎么回事?”卢箫只问短短的四个字。
白冉踱步到窗前,迷茫地望向窗外,高鼻子的轮廓因阳光而闪闪发亮。
“忘掉那段话吧。我只是想刺激你,让你醒来而已,所有的都怪我,你只管责备我就好了。”
卢箫不依不饶,继续追问。
“但它是真的。”
“是真的。”
“其实到现在,我对于去哪里已经无所谓了。但我想知道,究竟为什么不让我们去研究所。”
“因为你们太优秀了。”
“深层原因。”
白冉站在窗前,手指紧紧扣着窗台。她一直不敢与自己的爱人对视。
“知道这件事情会让你很痛苦,可你却什么都改变不了。你还想知道吗?”
卢箫沉默了。
诚然,当什么都改变不了的时候,知道的越少,这个世界就越美好;她也相信白冉一直以来的隐瞒是出于好心。
可带有垂死挣扎般的好奇心胜利了。每个人都是明明被宙斯多次告诫,却还是打开了魔盒的潘多拉。
“朝闻道,夕死可矣。”卢箫平静地盯着白冉。“哪怕我可以做任何一丁点动作呢。”
白冉叹一口气,下意识手探入衣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