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数个日夜中,她加班加点研究着截获的电报,分析其中正确与错误的信息,尝试制定更刁钻的战略。
另一件诡异的事情。
在这个非常时期,与战争同时进行的大事件,是时振州的反腐行动。无数高官查出了贪污受贿现象,立刻撤职。
卢箫并没有太多心思放到内部的政治上,她只管总方针没变,要继续前进征服旧欧。
名单上的名字她大多数只草草听说过,唯有“黄满坡”这个名字在她的脑海里多停留了片刻,那是鹰眼军校的副校长。她清楚记得黄少将的模样,怎么也无法将他与贪污联系起来。
大概是那些高官没有向时振州表明忠心吧,她如此猜测。
但与此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在拿到查处名单的时候,白冉上上下下看了一遍后,瞳孔骤缩。像是发现了什么重大谬误一般,她的神情警觉到不能再警觉。
刚忙完的卢箫随口一问:“怎么了?”
“没事……”白冉的回答明显心不在焉。她在思考,在神游,注意力根本不在对话上。
白冉这个状态引起了卢箫的警觉,因为她很少露出这么严肃的神情。
“你不舒服吗?还是想到了什么?”
那双绿眼这才聚焦回来,不安地闪烁着看向爱人:“我很好,不用担心。”但避开了后一个问句。
卢箫彻底转过身来,直勾勾看向她,提问得激进而坚定:“名单上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吗?”
白冉眨垂下眼咬着牙,仿佛在做思想斗争。
过了片刻后,她说:“这上面大部分的人……我认识。”
“你的人脉真广?”卢箫不确定自己有没有理解她的意思。
“不是,我的意思是……”白冉突然压低了声音,凑到卢箫耳边。“上面大部分都像我一样。”
卢箫立刻明白她是什么意思了。
被罢免的贪官很多都是蛇人。
但她依旧很困惑:“你们不都生活在赤道附近吗?”
“有些必要的人是生活在世州和旧欧的。”
“必要?”卢箫皱眉,她对这个形容词感到不适,说不上来的不适。
白冉摇摇头:“是我用词不恰当。”尝试混水摸鱼。
这时,另两个女军医走进了营帐。
白冉使了个眼色,两人不约而同地缄默,然后分开到了空间的两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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卢箫开始大把大把掉头发。
自从沿岸进军到沙漠边缘后,每天看地图都是一种煎熬。
2193年4月2日,通讯部截获了一封电报。
破译之后,卢箫从内容中得知,因内部叛徒投敌,旧欧军队找到了世州第十六集团军的中心力量。她们所在的斯特克里克地区位置与作战计划均完全暴露,旧欧已派出了三支军队,分别从东西南面包围。
叛徒?
卢箫咬牙切齿,一拳拍在桌面上。
如果电报中所言是真,那么他们已经很危险了;如果是假,那就更危险了,因为不知道旧欧到底做了什么打算。
要撤退吗?
中央明确下令过不能撤退,如果真的向北退了,上面会问责。
狗屁问责!
卢箫深吸一口气。如果真的出了危险必须撤退,那些年轻的生命不能因时振州的一意孤行而白白牺牲。
所有人都知道,每封电报都有一定概率被截获,因此适时发出假电报尤为重要。
但为保内部通讯安全,甄别真假电报的特殊密码每隔一定时间就会换,现在拿不准这是真电报还是未破译完全的假电报。
各种数学公式在脑海里愈来愈混乱,卢箫决定再等等看。
而4月4日,世州截获了另一封电报。
这封的内容和上一封相似,却略有区别。据这一封提供的信息,世州内部并没有叛徒,旧欧将从东西北三面包围新波西米亚,一个更靠北的城市。
来不及破译了,卢箫和破译密码的同事们都很头疼。
必须尽快做出决策。
是向北撤,还是向南前进?
北边还有不少城市,但撤到一定程度就会面对汪洋大海;南边则是维多利亚沙漠,一个更恶劣的环境。
卢箫想相信自己的直觉,却又不那么敢相信。
澳岛中部是维多利亚沙漠,她不觉得旧欧会选择从南边派兵,那样需要穿过或绕开沙漠;在僵持不下的危险中最好还是向南靠,刚好也符合世州下达的永不撤退的指令。
然而在第二天深夜,世州军队遭到了敌方空军的轰炸。轰炸的方式很阴险,有限的火力直接炸掉了物资仓库与机动车群。
随着惊叫与反击的炮火声,三辆旧欧轰炸机坠落,在地上砸出了骇人的深坑。
夜晚被硬生生照亮成了白天。
熊熊火焰中,大桶大桶的汽油化为黑烟;燃烧的机动车怒吼着,受惊的马儿四处嘶鸣。
遭遇空袭既是不幸又是万幸。
那一刻,卢箫确定了旧欧很清楚自己军队的位置,世州内部出现了叛徒。
她立刻发电报给世州的南赤联驻军,请求全力支援派兵,从更大的包围圈剿灭围住第十六集团军的敌军。到时候两面夹击,旧欧便只有落败的份了。
但打败旧欧之前,首先要确保自己部队的安全。
卢箫很庆幸,还好没有相信自己的直觉,必须赶紧北撤。
虽然值班的士兵非常警觉通知得很早,不少机动车保留了下来;但目前所剩的汽油量很少,最保险的代步工具只剩下马群。
于是,她决定让军队内较重要的人物率先骑马向北,剩下的士兵们跟在后面接应。
当然,因为不知道旧欧的速度,后面的人凶多吉少。可战场毫无人性可言,该狠的时候必须狠,优柔寡断反而是最恶劣的残忍。
她没有对任何人解释作出此决断的原因。她只能当一个有所隐瞒的恶人,好让留在后方的士兵们有点希望。
一个个高级军官上了马,开始向温德姆港口进发。快马加鞭,马蹄声如战鼓声,扬起干燥微凉的沙土。
夜幕之下,一个个黑影渐渐缩小在地平线上。
白冉也在配备战马的名单之中。
这并非完全出自私心,只是实际情况刚好符合了私心。每批队伍都必须配备一定比例的军医,而爱人的医术在军医中无疑是拔尖的。
卢箫知道自己是个罪人,也愿意当一个罪人。
但她愿意当罪行轻一些的罪人。
她先护送其他人上了马,将优秀的马匹都流给别人,却给自己留了一匹并不那么健壮的马。她对自己的马术颇有信心,又或许是经历了那次海啸之后,她仅剩的一点畏惧都没了。
不过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她为白冉留了一匹不错的马。高大健壮,听话温顺,任何人骑上它都能肆意驰骋。
然而,白冉说什么也不先撤退。她只是无所谓地耸了耸肩,笑道:“我留在后面。”
她高挺的鼻梁割开了黑暗,只留下半边光影。
“后面太危险了。”
“我不骑马。”正如刚登陆苏门答腊的那天那般,白冉特意离马匹隔了八丈远。
都什么时候了还在耍性子!
本就着急上火的卢箫终于控制不住脾气了,没忍住吼了出来:“为什么?”
明明天气已经凉了下来,她的汗水却早已浸透了军服。
看到那焦急到哭表情,白冉终于收敛了些许往日的嬉皮笑脸。她轻轻叹了口气,严肃道:“我不能骑马。”
“为什么?”卢箫急得手臂都颤了。
“马的嗅觉很灵敏,我们的气味对于它们来讲是种危险的信号。所有动物都讨厌我们。”白冉的语气很平静,但也很凄凉。
“气味?”卢箫总是忘记,自己的爱人不完全是人,同时也是一条蚺蛇。
白冉没有说话,向那匹马的方向靠近。在距离一米左右的时候,那匹通常很温顺的马突然开始大喘气尥蹶子,就如发了疯一般。
所有焦急与责怪在那一刹消失不见,卢箫只能再次为自己刚才的怒火而抱歉。
“你先走吧,我死不了,别担心。”白冉温柔而平静地微笑。
卢箫痛苦地握紧拳头。
“我不想让你面对任何可能的危险。”
突然,卢箫想到了什么,如抓住救命稻草般摸向被汗水浸透的衣服。
虽然她的嗅觉远不及蛇和马,但也能闻出自己身上因多天没洗澡和大量出汗散发出的酸臭味。
虽然人来人往,卢箫却毫不犹豫地脱下了上衣,整个上身直接暴露在了空气之中,紧急时刻没有廉耻。
白冉不解其意地歪头。
卢箫直接把脱下来的军服塞到爱人手中,态度坚决。
“你的衣服跟我换一下。”
白冉明白了过来,笑着摇摇头:“那你身上就会有我的气味了。”
“我又不是你,我会出汗。”
白冉彻底明白了过来。
很快,两人在光天化日之下把全身的衣服都换了。
这次白冉再靠近那匹马时,马终于不再发狂。
她生疏地跨上去,在原地等待爱人的指令。这是她第一次上马,虽然她竭力保持着镇静,但紧缩的肩膀与不断发抖的手腕仍出卖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