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尊处优惯了,得岁月厚待,老得都比别人慢。关陆就想,十年于他,不知算什么。
他想到江念萍,江师姐,喜欢红楼,说过两个词。关陆觉得太女气,直到看见魏南,才发现可以用得不带脂粉味,只要用在这个人身上。
关陆没有静静泡热水的闲心,先回卧室。魏南换过睡袍,到房门口正看见他盘膝坐在床上,抱着电脑打报告。
他手劲不小,码字声咔哒咔哒,侧脸被屏幕的光映得线条鲜明。
魏南走进前,匆匆扫一眼,读了两行。关陆那口气,不必故意就能气人。这几年磨得圆滑的棱角重新展现,锋芒毕露。
关陆懒得擦头发,短发支楞着,还在滴水,水印落得床上都是。魏南取了放在一旁的浴巾为他擦。他擦完伸手揉过,确认足够干了,才问,“这么急着赶?”
关陆头也不抬,说你以为我想?赶明天交。又不能叫助理写。
魏南抬手去控制触摸屏,保存了关陆正在编辑的文档,告诉他,“早点睡。”
关陆回头看他,表情不像玩笑,就耸肩,自觉合上笔电,说遵命,陛下。
次日早魏南不在,关陆码完报告,核对两遍,付印时拉开书房窗帘往外望,临近几幢别墅的屋顶堆满雪,被长青乔木衬着,有些晦气。
他想抽烟,又顾忌烟味在书房不好散,下楼找巧克力吃。
建工圣诞酒会末尾有交换礼物的环节,他拿到的巧克力或是谁的手工作。吃掉XMAS,留下I LUV U,多可爱的玩笑。
他和魏南从未说过爱,相识八年,再同居两年,唯独这个字一说出口就变味,说了矫情,但又矫情的想说。任良夫妇一路旁观,江师姐和他熟稔,含蓄地问过一两次魏南,也是点到为止。
这对夫妻是斯文人。他们读大学时,虽说同性恋还是异类,但至少已不被视作精神病态。作为朋友,他们尊重关陆的不同。
关陆连吃几块巧克力,又想起在景大第二年,新年留校的学生搞了次联欢。任良在,江师姐也未毕业,唱了段红楼梦折子戏。
那年他自称以校为家,又忙打工,回校都是晚上。台上才子佳人动情做戏,他坐在礼堂后排埋头吃泡面。喝完汤长舒一口气,正巧听到周围两个中文系女孩子正为钗黛之争大动口舌。更漂亮的那个占上风,到如今,只记得她引用的一句话:举案齐眉,到底意难平。
苏总不给他留面子,铁口直断,说等着看,迟早分,可惜至今没如愿以见,前晚还被气个半死。
按建工惯例,离职该请同事吃饭。关陆管几个下属部门,要请客太兴师动众,便开车到景安市近日颇出名的饼房,搬空成品蛋糕送到公司。
苏优踩着小高跟敲他办公室门,任良刚出电梯,抱着文档过来说风凉话,感谢领导送温暖,慰问基层员工。
关陆正收东西,看了看楼层新换上的禁烟标志,回道,“群众基础好,嫉妒没用。”
任良嗤之以鼻。关陆上楼交报告给苏邕,不到出五十秒,被轰出门,遇上苏优来送安全生产报告,掩护他撤退。
苏优化了淡妆,一身小白领打扮。她在电梯间里冲关陆眨眼,“为什么辞职呀,和魏南有关?”说着,施施然一挽鬓边秀发。
这个小动作多余,却很娴静柔媚,可以拿去对付血气方刚的小年轻。
关陆勾手让苏优凑过来,“你猜?”
苏优不满地回以鼻音,关陆插兜往电梯外走,还在说,“有闲心谈个恋爱去,这些事少管。”
他开车离开建工大厦,三环内被堵得水泄不通。街边撑着大红的遮阳伞,在做个露天活动,歌声悠扬,遥遥传入车阵。关陆开着窗抽烟,觉着耳熟,调低音响,又听了一小节,是陈淑桦。
LP和CD的差别好比手工水饺和速冻。这么一触动,转而念起书房几张黑胶唱片。
如是想,到家就先放了半首老歌。歌声戛然而止,魏南循声去看,房门开着。他敲了两声。关陆正换唱片,回头看,手上不紧不慢地用绒布拭擦唱针。他记得怎么玩唱片机,想抽烟,未免烟灰落在唱片或机上,没有点燃,见到魏南就把烟扔了,问他,觉不觉得刚才听起来不对。
魏南看了看书柜里搁置唱片的那一格,跟他说,都是消耗品,你不去保养,自然听一次少一次。
关陆不以为然,答说,“暴殄天物,我知道。”
调过唱臂,换成一张舞曲,说魏先生是吧,赏个脸?
景大的校风宽松自由,联谊多,交谊舞是必修课。魏南看他想玩,便奉陪到底。
关陆想调侃句“腰真细”,再一想,陛下难得与民同乐,多一句不如少一句。两人身高齐平,开始几步有些不习惯。转圈时走神,踩到魏南,正想着这可是初学者错误啊。
魏南反倒笑了,问他,“昨晚就这么陪人跳?”
关陆道,“这不是女步不熟吗,你有意见,我们换换?”
一曲舞跳完,关陆问了魏南,找出一年多前买的碳纤刷,动手保养唱片。工程开展到一半,手机乍响,来电显示是嫂子,不敢不接。
他一上午只吃过巧克力,这时饿了,一边应付电话一边下楼觅食。
果盘里只剩放熟的苹果,关陆捡起一个,还没拿,果盘被整个端走。他一看,魏南难得松开袖扣,正慢慢卷起衣袖。
关陆靠墙站着,看他不厌其烦地切片,边听那边说话边作口型道:出得厅堂,入得厨房。
魏南见他一心二用,待他挂电话,才将水果碟递给他,说后面还有一句。
关陆装听不懂,咬着苹果跟魏南打岔,说嫂子约了明天上家晚饭。
魏南便道,正好,明晚云生剧院新牡丹亭试演。
云生剧院的投资人孔德辉和魏南有来往,上新戏总给他送票。有一次关陆做完月度任务,本着浪费可耻的精神和魏南同行。哪知对着唱词册子,越听越昏。谢幕之后,魏南和东道主闲谈,扮杨妃的顾老师来打招呼,关陆被她反复审视,莫名其妙了半天。魏南理解她:动静不小呀,这位观众究竟有多困才睡得着。
孔老板上回在自己的地盘做东,请的陪客多,热热闹闹像个堂会。魏南让小徐推掉了。这回到年底,趁着大家应酬,孔老板新立名目来邀,魏南就也应约。
听昆曲、养兰花、泡茶、藏玉什么的,今已成江南四大俗,奈何魏南喜欢。关陆考虑了一下,说,“要不我再试着去被熏陶一回?”问魏南几点的场,准备先在苏家吃饭,再赶去云生。
这番安排忙的是他。魏南大致说了,关陆拿盘子去冲洗。魏南看他连衣袖都忘了挽,关上水,问他在想什么。
关陆懒得擦盘子,甩掉水珠,径直拉开橱柜放进去。他答魏南的问题,“苏优啊,小丫头鬼灵精怪的,今天问我们的事。”
魏南看他一眼,意思是你才比她大几岁,装什么老。
关陆觉得很冤。
他七九年生,说八零后,显得装嫩。
他要改口,把自己划分七零七五吧,又成了卖老。
再过些年,指不定年龄就成了魏南的死穴。
关陆不厚道地设想一番,又问,“你说她究竟怎么知道的?”
魏南微微一笑,关陆这个人不做则已,一做到底。只要起心,就非寻根问底不可。
把魏南追到手,关陆最早告诉任良,任良打死不信。那时关陆和庄慈尔虞我诈大半年,刚分手,于情于理,都应该找下家。但对象要是魏南,魏南给他登堂入室,就天下大乱了。关陆得过且过地拖了半年,没向苏邕坦白。后来东窗事发,都打算送点速效救心丸了。万幸蒋美愿在,几句话,一餐饭,消弭掉兄弟间的缝隙。
知情人就那么三、四个,谁告诉苏优。
魏南去书房拿茶杯,回来关陆还没想通。他斜靠流理台,推开窗,点了一支烟。
魏南回来,就听关陆说,“其实我挺喜欢你抽烟的样子。”
他眼神认真,魏南从他手上把烟抽走,吸一口,再还回去。关陆隔着烟雾看他的脸,把烟灰缸移到肘边,又说,“谁号称彻底戒烟的。”
魏南一笑,顺手合上橱柜门。
橱柜里有套骨瓷餐具,是蒋美愿送的,关陆瞥见,便摁灭烟,“哎。”
这套瓷器有段公案。
魏南不用骨质瓷,他近四十起心敬神佛,觉得骨瓷兆头不好。有次一个日本经销商来开会,为每位董事备了一套骨瓷,他没派人去拿。
后来蒋美愿送了一套给关陆,关陆无奈带回家,魏南居然没说什么。关陆一看,颇稀奇,您不嫌这是骨灰烧的了?
魏南让他看礼盒,说这一家用的是人工合成的骨粉。
关陆就明白了,蒋美愿指不定多早就留意到了。他这嫂子要是不干苏夫人这份有前途的职业,去情报部门也是一把好手。
魏南今天没管烟的事,关陆又点一支,绕厨房转两圈,问魏南,叫外卖还是出去吃。
魏南动手泡了茶,倒一杯给他,“随你。”
魏南口味清淡,关陆照着点。打完外卖电话,等了二十分钟,心存侥幸地再叼一支烟,他这么得寸进尺,魏南也不管。
晚上关陆坐在床上,用手机打游戏,要覆盖王琦在飞机上留下的记录。他玩劲上来,催也没用,魏南拿起浴巾,按他肩膀。
关陆回头看他,说,“您老人家这一戒烟把我也搭进去了。”
魏南擦完才说,前几年有位长辈去世,肺癌晚期。
相似小说推荐
-
不可说 (事后疯烟) 晋江2017-06-21完结这是一个很平淡的故事,主角也确实是存在的。我不善于写方案,就如同不善于怎么去将一个故事...
-
掌上明珠 (lryan) CP2017-06-18完结废柴金丝雀被金主一脚踢出家门后……金主包养渣攻贱受狗血套路,监禁play,SM,强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