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陆这一向用脑过度,到家略略安坐,困意就铺天盖地漫上来。
他去补眠,人刚进卧室,沾上床,突然记起什么似的睁开眼。看见魏南坐在床边。
魏南等他睡着才去书房。
关陆抗拒飞机,极少人知道缘故。
他七岁乘飞机往宣台,父母同他约好,去干妈处过年。那时独自登机的小孩很少,空姐陪他说话,照顾十分周到。他睡了一觉,下飞机后,得知父母亡于车祸。
关陆睡到晚上十点,饿醒的。醒来一看,被子全在床下。
这套房走地暖,供暖很足。他穿T恤长裤,脚踩地毯出去,到餐厅一看,果然有会所餐饮服务送的菜。他揭开金属罩,魏南只动了几样,菜形依旧漂亮。
阿姨不在,关陆没指望吃热的,就端碗坐下,胃口很好地一样样吃。
魏南从书房出来,发现他吃过了,想着可以通知会所收餐具。再看一眼剩菜,这小子八成吃撑了。
第二天早上,早餐后,司机开另一辆车来接,小徐坐在副座上等。
关陆跟魏南下楼,同去车库。关陆在电梯上说今晚圣诞有活动,魏南听到苏总钦点,提了句,少喝酒。
关陆满口答应,还说,跟您保证的事我什么没做到。
魏南回头看他,也没点破,只当突然想起这么件事似的,补充道,“还有,你实在想抽烟,可以。记得度。”
关陆就知道,昨天又开窗又口香糖,都做了无用功。
他起初烟瘾没这么大,遇什么抽什么。到景安读大学,他祖父的故旧是魏南的老师,年节上去老先生家拜访,因此认识魏南。
魏南当年也抽,不当着人面罢了。这人和人,毕竟不同,魏南抽烟都抽得比较阳春白雪。
关陆偶然撞见他抽烟,问他要。要的不真是烟,或许更多是好奇魏南会不会给。魏南每次都给,久而久之,关陆胆子大了,烟瘾也大了。偏在这时候,魏南毫不拖泥带水地把烟戒了。
关陆无聊地想过,魏南是不是故意这么整他。一来无实据,二来这逻辑太无厘头,遂不再想,任这事变成几大无解谜题之一。
到建工大厦外面,关陆问门卫任总助在不在。
门卫在记高管车号这件事上下过功夫,跟关陆说任总助一大早就来了。
关陆乘电梯,上六楼。穿过公共办公区,靠着任良的办公室门框敲门。
“周日不陪儿子?”
任良隔着玻璃,望了眼外头当班的员工,让他进来说。
关陆顺手关上门,坐任良对面,翻一份署名王琦的报告。
任良取下眼镜,慢慢喝茶。待他翻完,才在最后签上字,说这回跟你出风头,王琦也被那边挂上号,要他总结国际谈判经验。不知道是福是祸。这孩子倒真不傻,昨天你溜了,有人三番四次套他的话,都给他带跑了。
关陆去逮王琦,在八楼国际事业部。
这几年里,只有王琦,是第一,也是唯一一个关陆没留下的人。
王琦说,我不知道我要什么,但是我知道我不要什么。
王琦说我知道我不要什么的时候语气坚定。那种坚定打动关陆,从善如流地放他离开销售,去了国际事业部。
王琦正想去饮水机接水,看见关陆,马上坐回去。
国际事业部由一位副总兼管,关陆当没看见王琦,直接去找二把手,说老宋,我借一下你们部门小帅哥。
这位宋副部和关陆打过赌,赌王琦留多久。赢的是关陆,两个月后,老宋都想求王琦了,小王啊,你跟他走吧。
老宋探出头一看,叫王琦说,那你跟关总去。又跟关陆聊,说我也是这么说,我们这又不忙,本来让小王这么早就回来上班,也不人性化。
王琦跟到关陆办公室,关陆开门,指桌对面让王琦坐。
又说,“你要喝水就给我也倒一杯。”
王琦只得去端水回来。
“坐。”关陆问,“你是不是有意见?”
王琦没说话。
关陆看着他,喝完那杯水。
“告诉你两件事。”他流畅地说,“你要升职,我要辞职。就这样。”
王琦如同被他说话的语气和内容吓到。
脸上勉力维持镇定,问关陆,为什么。
关陆原本没想答,没准备说辞。这时信口答他,说出口,心中一震。仿佛这才是他近日心中所想,却刻意不去想的想法。
他说的是,“你有没有过这种感觉,为一件事努力太久,做得也够好了,最后一个算义务的东西完成。我觉得足够了,这个结尾对得起自己之前的付出。兴趣耗尽,你再勉强下去,反而会厌烦。”
关陆沉吟一下,恢复过来。他心血来潮,站起身说,走,去找任总助,我请你们吃饭。
王琦没反应过来就被他塞车里,此时坐后座上,不明所以的,有点可怜。
任良隔着玻璃,见了王琦,径直去找关陆。
作为一个旁观者, 他知道关陆对王琦特别有兴趣。有兴趣没捂到手里,可不是就成病了。
关陆是有病,他该的。事后关陆为这事问任良,不问销售有什么不好,他问我有什么不好?任良平日在外装斯文,私下发牢骚带两句国骂,说有些人就是他妈的自我感觉太良好。
任良对着光,拿软布擦眼镜,问关陆,“带这小子你想干嘛?”
关陆搭他肩膀,说,加深认识。我难得看上一个人,什么时候他跟你能混成我跟你这样,就能挑大梁了。
任良瞥他胳膊,没好气地说,你还指望别人发达了感激你?
关陆就放开手,拿打火机点烟,无赖地说,我乐意,你管得着吗。
三个男人,一辆路虎,目的地是农场公社。
任良对那招牌颇鄙夷,关陆装蒜,我怎么开这儿来了,我就想找个地方吃肉。
他对吃肉很有执念。任良起初以为他只是对吃有执念。
都是四处应酬的人,久而久之,他们身边自然形成一个吃喝玩乐的圈子。关陆说要自己开一餐馆,任良以为会是个吃情调的地方。结果关陆出资给人开了个农家乐土菜馆。
王琦跟在他们后面进去。院内瓜藤果树,花圃里搭着温室大棚。
一个小姑娘出来招呼,穿艳色的薄棉衣。
关陆走到院里,先蹲下去看那鸡舍。任良就说,见着了吧,上辈子本是一只黄鼠狼。
他们进北面房间,刚打开门,外间有女声叫关陆名字,一个女孩子笑嘻嘻地跑来抱关陆手臂,说我老远就看到你那辆车啦。
关陆把她放稳,捏鼻尖,说小丫头,会吃大户了。还带了人。问王琦认不认识,他们苏总的亲妹妹。
苏优捂住鼻子,抱怨说你又捏,化了妆的,人家明明在帮你照顾生意。
两个女孩子要风度不要温度,穿得单薄。关陆对苏优的女伴点头,跟苏优说,别站这吹风了,进来点菜,给你个宰我的机会。
一群人落座。苏优在景安十几年,没见过炕,兴奋得眼睛亮。
她看了一圈玻璃上的红窗花,才想起介绍女伴,竟然是孙家旁系的小姐孙倩如。
她那位二世祖堂哥,有些荒唐事迹,关陆、任良都耳闻过。此时对视一眼,再看这位娟秀小姐,像烂泥塘里浮出一朵莲花,隔朦胧烟雾,不太真实。
苏优点了点人数,拍手,“倩如也是京大的,现在咱们这一桌,京大比景大是三比二。”言下甚是得意。
关陆一笑,心想,哦,这孙小姐读的是魏南母校。
他看眼王琦,说苏优,“怎么算的?这个南大,少跟我面前发动群众斗群众。”
景安两所大学不和,景大食堂起义,京大学生就该宿舍暴动了。这么一说,大家都笑。等到生客熟客不再拘束,关陆征得两个小姑娘许可,重新点烟。
任良看关陆静静坐着,那半边脸有点有故事的男人的意思,暗骂他在生人,特别在小女孩面前装。
任良放下筷子,“你们吃,我讲个景大的故事。”
他们读大学时,国内把国外大学的一些奖项看得太要紧。有一回组织团队去参加一个企划竞赛,关陆也在小组里,他认为那组长是个草包,纯的。为了证明自己,就假冒另一所大学名义,在小组集体作品外,搞了份独立企划。
任良问,“你们猜后来怎么样?”
饭桌上一片期待眼神。
关陆看看,摁灭烟,接话说,后来景大那份评了第二,我那份是第一。
任良道,“你怕主办方一查,你代表那学校根本没参赛。就给主办方写信,作为第一名愿意放弃奖金,请将奖金用于鼓励亚军。结果人主办方顺势出公告,由于第一名谢绝,本届奖金:咱不发了。”
苏优乐不可支,孙倩如也掩唇笑。关陆不理解,说有那么好笑吗,要人送新双筷子来给苏优。对任良打出停战手势。
餐桌上,苏优非要孙倩如尝尝,“别处的土鸡蛋也没这么香呀,难怪在美食网上排名那么高。”
关陆知道她在减肥,没告诉她,那鸡蛋都是拿猪油炒的。
一餐饭吃完,已是下午两点。
公司今晚有圣诞活动。
晚间关陆一进礼堂,看见那布置,就感慨,“我记得咱们可没外资。”
人事部长听是他的声音,笑呵呵地转过来说,“今年计算机新招的毕业生,年轻人么毕竟爱玩。”
成串彩灯把整个大厅照亮,好像满天星河倾倒。大堂中还有棵圣诞树。
音响放得很低,场内人三三两两端酒聊天,暂时没人跳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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