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那个寻找老师的女人,她还留在我们小区。
我扯着窗帘布打算随时把自己藏起来,但脑袋不由自主地往外伸,似乎脑袋越贴近玻璃,越能看清底下这个女人的相貌。
她并不抬头,只是环顾四周,我只能看见那一丛头发蓬乱地被风吹起。
然后,她解开发绳,叼在嘴里,两只手拢在后脑勺,把头发拢成一束,摸了两三回,侧过脑袋,把被帽子扯住的头发丝抓出来,然后——
她抬起头。
我不知道深夜三点半,佳兴小区谁像我一样不能入睡。
我的灯亮着,我相信,这个女人看到了我。
但我也不知道哪里来的镇定,并没有着急拉上窗帘欲盖弥彰,而是故作沉静地环顾四周,像是夜深了睡不着看风景,我其实应该叼一根烟在嘴里,这样我的眼神就不那么刻意。
女人的眼神和我对上了,离得很远,我像是被扎了一下,后背有些发麻。
我看见她的嘴唇在动,喃喃自语,我仔细一看,发现她是在数数。
我别过眼,故作镇定,看向远处。
女人却低下头,松开手,任由那乱糟糟的头发披散在肩头,被夜风吹拂。我用眼角余光扫过这个女人,她忽然迈开大步,朝着我们单元门直接跑了进来。
我们小区防卫能力并不太强,单元门虽然有着密码的严格保护,但平时开放怀抱迎接所有人,快递和外卖把水泥台子都踩塌了两个角。
手机寂静一片,我迅速翻找可以求助的谁,离得最近的朱二婷关了机。
我再翻到李勇全,看着那两个表情包,还是没能呼出去,深夜三点半,已经跨越了某种界限。
把手机留在方便紧急拨号的页面,我静悄悄地脱掉拖鞋,赤脚站在门前,透过猫眼往外看。
走廊里寂静无声,空荡荡的楼梯间一片漆黑,对门紧挨着紧急出口的标识,绿莹莹地看着我,像一只猫的眼睛。
忽然,我听见滴一声,然后是电梯沉重的门打开的声响。
赤脚踩在地上,地面上的冷气反其道地往上蒸腾,我身上充满了冷汗,凝结在后背,聚拢成一束,缓缓流下。
我听见厨房水槽里的滴水声,卫生间下水管道哗啦一声,像一团卫生纸被骤然冲开,寂静的楼上开始有了细微的嘎吱声,像是床脚忽然走了一步,在主人沉重的躯体下不堪重负地痛呼一声。
我掐住眉心,脑子里不由自主地想要唱歌。
黑暗中,有一些多年前的旋律在我脑子里响起,很快便被血腥味冲破,我咬紧舌尖,逼迫自己不要本能地唱歌祈祷什么。
电梯门合上了。
然后,有脚步声朝我而来。
我从猫眼往外看,那个球形的世界中,一切仍然没有改变,但唯独脚步声空洞地响起来。
咚,咚,咚。
声控灯猛然亮了,安全出口的绿光惊慌地黯淡下去,浮出楼梯间沉重的晦暗的光线,我看见了一个黑色的身影,黑色的身影朝我而来,球形的上半身,让肩膀鼓起,高高地臃肿,显得无比魁梧。
我能感觉到后背的汗已经打湿了裤腰,空调的灯明明亮着,我却散发着滚滚热气,汗流浃背地站在门前,像一团火烧在原地,我的双脚无比冰凉,它们不像是我自己的,定在原地一动不动。我的手指轻轻卡在猫眼的挡板上,剥开,给我的视线留出足够的空隙。
然后,一只形状怪异的手伸了过来,堵住了猫眼。
咚——有人敲门。
我紧贴着门,门的颤动紧挨着我,我也在颤抖,像是鼓上的跳蚤,被咚咚地弹起。
咚咚咚——
那人敲了两下,三下。
我咬紧舌尖,抵着锁好的门,尽量装作自己不存在。
外头是那个女人吗?她数数是在计算我的楼层和位置吗?她是疯子吗?疯子会算得这么明确么?我们一层楼有四户人家,上了曲折的楼梯,被绕在东南西北中,她应该去我的对面敲门,被男主人恶狠狠地注视,或者去我的斜侧面,那家老人神经衰弱,必定将她大骂一顿。●获取更多资源+VX:15080769776●
可她就是精准地,找到了我。
“这个猫眼,有光。”外头的人忽然开口了。
声音隔着门板有些失真,像是从匣子里钻出来的。
我仍然不言不语,紧闭着双眼,靠在门上一动不动。
“我知道你在看我。”女人说。
我重重吐出一口气,却没有开口,摩挲着手机,试图拨出一个求救电话,数字面板在我眼里变得模糊不清,手指找不准方位,我不知道该拨打什么电话。
“你知不知道,这个楼里住了一个幼师?李子幼儿园的幼师。我要找到她,你知不知道她住哪里?”
这一串话问得过于突兀,和刚才那句有些不同,这句像是背出来的,语气没有起伏。
我再次看向猫眼,这次,她挪开了手,我看见一双硕大的眼睛透过猫眼,紧紧地,直勾勾地盯着我。眼球血丝遍布,眼神格外扭曲,锐利得像一把螺丝刀,钻进猫眼,捅进了我的眼睛里。
我惊呼了一声,不由自主地往后跌了下去,一屁股坐在地上。
女人失去了耐心,一字一顿地问:“我问,李子幼儿园的幼师,住不住这里?”
然后,她继续敲我的门。
咚咚咚——砰砰砰——
我甚至看得到我的门板被捶得震动摇晃。
“我不知道——”我大喊。
敲门声停了。
喊出那句话,我骤然有些出不上气,跌跌撞撞地爬起来,抓过手机:“你是谁!”
我等了很久,只等到一片寂静。
我忍着恐惧,再次把眼镜凑上猫眼。
不知道什么时候,楼梯间再度变得黑暗一片。
手心被手机硌出一道深深的红痕,扔到地垫上,我再次拨向挡板,环顾四周,安全出口的标识又亮了起来。
我关了家里所有的灯,靠着门一屁股坐了下来。
第05章 我被诈出来了
到了这份上,我也没什么睡觉的可能了。
我有点儿缺氧,抱着脑袋原地坐了会儿,才跌跌撞撞地爬起来,把自己裹进被子里。
三点半,四点半,五点半,六点半,滴答,滴答,我也不知道谁家的秒针规规矩矩沿着刻度跑,穿墙入耳,我把枕头堆成个桥拱,把自己的头扎进桥洞里,头发乱糟糟地散开,身上热汗不停地蒸腾。
直到天亮,我放弃了,没再发疯。
我没看清那个女人的长相,无从形容,一夜过去,我还是没想好怎么把这件事告诉谁。
毋庸置疑,这个来敲我门的女人,就是园长口中那个疯婆子。
毋庸置疑,她要找的李子幼儿园的幼师,就是我。
几个毋庸置疑砸在我头顶,我这个人都是确凿的,唯独对方模糊不清,身份不明,一疯了就理直气壮,连动机都不用考虑。
天亮了,我做好了决定,我不能去上班。
我想到如果这个疯婆子卷土重来,再到光明幼儿园外面蹲点,我负责带着小孩出门玩,隔着栏杆越过大门穿过小巷,我暴露在外,四面楚歌,她看见我,一定会知道我就是她要找的人。我不知道这个女人是不是把我的脸记住了,但我不敢冒险。
紧急给朱二婷发微信说我要请假,要她不用来接我了。
还好时间足够,我发出去的时候是七点整,七点十分朱二婷发来个ok。
我向我们园长请假,园长迅速回答好的,并且告诉我别着急回去上班。光明幼儿园并不很缺我这么一个老师,我不是骨干,现如今又是个麻烦,请了假也不用发工资,像是给家里扫地一样有百利而无一害。
请过假,我鬼鬼祟祟地蹲在窗口看楼下,看见清洁工默默扶起垃圾桶,那几个玩轮滑的小孩正被家长陆陆续续拎着上学,电动车一条条地蠕出去,小区门开开合合,保安站在一边跟所有人打招呼,老太太拎着全家的豆腐脑和油条不紧不慢地走回来。
那个忽然出现的厚卫衣女人像个梦魇一样仅存于昨天,或者只属于黄昏和夜晚,到了白天就蒸发无形,我盯了一会儿,身体的疲惫忽然涌上来,拉上窗帘,随意地把自己卷进被子里,昏昏沉沉地睡着了。
下午四点半我醒来,脑袋痛得像是做过了开颅手术。
家里没什么吃的,我简单洗漱了一下,换了被汗浸透的背心,随意套了件白T恤,翻来翻去,干净的衣服只剩一条背带裤,套在身上,把脏衣服统统塞进洗衣机滚了起来。
四处翻找钥匙的时候,我听见外面有声音,警觉地竖起耳朵听,却只听得见我洗衣机的轰鸣,我还是从猫眼往外看了一下,看见我们对门正在往外挪一只巨大的旧沙发。
我探头出去,对面正好看见我,不用我问,就主动说,家里要换新沙发,这个被猫挠得实在不行了。我点点头,看着那张巨大的布沙发上面伤痕累累,就搭话说:“唐尼磨爪子呢,换沙发还得挠。”
“把猫送乡下去了,老人喜欢养点猫猫狗狗的,她要养就她养。”扶着沙发靠背的女主人嘀咕了一声,男主人翻了个白眼:“还不是你不想要?要养的时候,哎呀,可是积极了,缠个没完,养了猫,换猫砂喂猫梳毛洗澡剪指甲,哪个不是我?心血来潮。”